新年来临,美国在 2022 年进行中期选举之后当选的新一届议员们,周二开始正式上班。那么第一件工作是什么呢?就是要选出美国众议院的“话事人”,众议院议长。选不出议长,议会就不能进行任何其他工作。
在大多数情况下,在议会里占多数的政党会直接投票选自己的党领做议长就可以了。因为议长选举只需要众议院简单多数通过即可。但是,也有意外发生。如果多数党的这个党领,连他自己的党派都搞不定,不能拿到自己党党员全票的支持,同时自己这个多数党又不比反对党多很多席位,那就可能出现一种尴尬的情况。就是众议院选不出议长来。
今日美政的会员朋友们可能都知道,这种情况正是我在去年分析时担心的。众议院共和党人的席位数仅仅比民主党人多 9 席,而共和党内部有很多不满现任党领 Kevin McCarthy 的人。这样麦卡锡就可能得不到众议院半数以上议员的支持,他就无法成为众议院的议长。
而在昨天,众议院上班的第一天,这种情况就真实发生了。
在这之前稍微插播一些历史。在近代的美国众议院的议长投票中,很少出现难产的。众议院投票选举议长,无论有多少候选人,得票最多的那一个必须要过半数才能当选。如果没有一个候选人过半数,那么就重新再投票,其中没有得票少的候选人被淘汰的做法。因此如果出现僵持,往往这种僵持就容易继续。
但出现僵局的情况非常少见。总的来说美国的两大政党不像加拿大的保守党或者以色列的一些政党那样内部四分五裂。美国自南北战争以来,唯一一次选议长投票超过一轮的还是在 1923 年,原因也是因为民共两党席位数太接近。请注意,那一次选议长,经历了 9 轮投票。在南北战争之前,美国的政党相对松散,那时候还出现过投票 130 多轮才选出议长的情况。
这一次再次出现了可以讲百年一遇的议长难产的情况,非常突出了显示了共和党内部的分裂。简单说,就是有一部分死硬的保守派共和党一定要和自己的政治对手 ------ 无论他们是温和共和党人或者是民主党人 ------- 斗争到底。这些人认为自己是在捍卫美国精神,祝他们好运吧。
所以目前众议院提名的候选人有三名,民主党新任党领 Hakeem Jeffries,共和党现任党领 Kevin McCarthy 和死硬派共和党人推出的候选人。第一轮投票中,他们推出了比较老派的保守派议员 Andy Biggs, Biggs 是川普的亲密战友,在对川普妨碍司法公正的调查中力挺川普,Biggs 反对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在 COVID-19 流行期间,高呼要亚利桑那人不要戴口罩。亚利桑那当时出于防疫需要,进行了两个月左右的社会封控措施,Biggs 认为这是“民主党左派歇斯底里的进攻”,请注意,其实亚利桑那州是一个共和党州,州长和议会都是共和党人。
在第一轮投票中,Biggs 只获得了十票。得票最高的是民主党人党领 Jeffries (212 票当然,他不可能超过半数),麦卡锡只获得了 203 票,Biggs 获得 10 票,另外 9 票分散在其他几个议员身上。
紧接着进行了第二轮投票。死硬派共和党人立刻抛弃了 Biggs,转而提名另一位川普同志的亲密战友,死硬派的共和党人 James Jordan。Jordan 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在美国调查 2016 年俄罗斯敢于美国大选的调查中,Jordan 强烈表示抗议。不是抗议俄罗斯干涉美国大选,而是抗议这种调查有损伟大领袖川普同志的光辉形象。但有趣的是,乔丹本人在第一轮投票中还发言要大家投票给麦卡锡,这一下他自己又成了麦卡锡的竞争对手。
这一轮投票下来,情况和之前基本相同,只是之前分散的 9 票全部给了乔丹。民主党的 Jeffries 还是 212 票,麦卡锡还是 203 票,而乔丹则是 19 票。
死硬派共和党人 Bob Good 说:“我们是麦卡锡的反对派,我们绝不投降,坚决斗争到底,死也不选麦卡锡!他越早退出,对国家越好,对议会越好!”(但是好好先生,你们总共到现在也就 19 票啊)
但是情况对于麦卡锡来说,也是非常困难的。由于民主党人全部一致投票给 Jeffries,这使得麦卡锡最多只能失去 4 票,而现在有 19 名死硬派共和党人打死不支持麦卡锡。
第三轮投票下来,情况更令人哭笑不得。麦卡锡经过了一番努力之后,成功地将自己的得票降低了一票。现在成了民主党党领 Jeffries 依然是 212 票,麦卡锡只有 202 票,而乔丹的得票上升到了 20 票。
众人一看此事无解,决定今天先散伙,明天再继续投票。
我们可以预测一下可能的几种解决方案:
第一,经过一夜辛勤工作,麦卡锡一方全面放弃,或者麦卡锡的反对方全面妥协。这是一种可能性;
第二,共和党死硬派 9 人放弃投票,10 人转投麦卡锡。这样投票的议员总数就变成了 425,那么麦卡锡只要得到 213 票,就可以击败 Jeffries。这就要看能不能瓦解这 19 个死硬派共和党人;这种可能性也有;
第三,共和党温和派去和民主党人谈判,提出一个民主党可以接受的人选,或者麦卡锡向民主党人承诺一部分利益妥协,以争取到一部分民主党人放弃投票(弃权)。这需要有 31 名民主党人弃权,以使总投票人数下降到 403 人。这样麦卡锡只要能保持他现在的得票 202 票,就可以算是超过半数当选了。这种可能性存在,但在目前两党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谁愿意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去帮对方议长候选人当选呢?民主党人也不傻。因此,这种可能性不大。
所以目前来说,还看不到解决的迹象。美国的众议院,就暂时是瘫痪的。话事人危机,不仅仅在黑社会才有。
川普在场外积极督促麦卡锡顺应自己的反对者,暗示他下台。因为在 1 月 6 日国会山暴乱事件中,麦卡锡显示出自己不绝对忠于伟大领袖川普,因此遭到了川普的抛弃。
事实上,这种局面的产生也正好说明了美国社会的分裂,尤其是保守派内部的分裂。美国现在依然有一部分共和党人属于所谓的川普党。这是一个反建制的团体,他们不仅仅反对民主党和进步派,他们也反对共和党内部的一些温和派。这些人都是以所谓“捍卫美国传统”自居的战士们。一旦议员们开始精虫上脑,满脑子是某种精神的,嚷嚷着要去捍卫某种价值观的时候,往往就会出现妥协失效的局面。我经常说,具体的利益,是可以妥协的。比如加一点税,减一点税,这是可以妥协的。但如果是信念上的事情,比如同性恋是否可以有合法婚姻,女性是否可以有堕胎权,这种理念上的追求,是很难妥协的。但不幸的是,当今的美国政治中,这种意识形态的东西越来越多,这就导致了相互妥协的困难。而妥协,是议会民主制中最重要的一个功能要素。
…………………………………………………………
在中国放弃了清零政策以来,虽然各地传来一些医疗资源挤兑,甚至火葬场挤兑的消息,但没有明确的官方消息显示中国目前的疫情情况,尤其是缺乏关于死亡人数的准确信息。这引起了各其他国家的恐慌,包括加拿大,美国、日本在内的十多个国家已经宣布对来自中国的旅客进行一定的检查和限制。欧盟表示可以向中国免费提供更多的疫苗,但中国新闻发言人在答记者问时表示中国已经生产了足够的疫苗。
关于疫苗最近又出现一个好消息。年末的时候,美国著名的冷泉港实验室发表了一篇斯坦福大学的研究文章。他们目前正在试验一种新的长期疫苗,现在还没有进入人体试验阶段,但如果成功,这种疫苗将是一种对所有新冠病毒变异体均有效,一年只需要接种一次的疫苗。这个意思是说,如果这种疫苗成功,那么新冠就彻底变成了我们熟悉的流感,甚至危害性比流感还要低了。
在人们统计这次疫情给人类造成的伤害时,很多人都注意到,在发达国家中,日本的新冠死亡率非常低。到现在为止,日本的新冠死亡人口比例是每百万人中死亡病例 461 人,是发达国家中最低的一个。甚至比台湾的数据都低,台湾每百万人中死于新冠者超过 600 人。
这里需要考虑到两个因素。
第一,日本是一个老年人比例极高的国家。美国的 65 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例 17%,中国这一比例是 14%,而日本则是 75 岁以上的占人口比例 14%,而65 岁以上的要占到总人口的 29%。
第二,日本厚生省定义的“死于新冠感染”的标准非常宽松,基本上只要是死者被查出新冠病毒阳性,则一律算成是新冠死亡病例,因此日本统计的数据实际上只会被实际死于新冠感染的人更高。
当然,这里有日本政府应对得当的一些措施,比如他们对疫苗接种的大力推广,日本老年人作为疫苗接种的首要对象之一,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超过 90% 的老年人都已经接受过三针疫苗的注射。对于高危人群,日本也购买了足够的辉瑞生产的 Paxlovid 特效药物,这种药物可以降低高危人群死亡率 90% 以上。
再加上日本政府对于医疗资源分配的合理,日本在新冠感染开始之后,在自己的ICU 病床的投入上,已经达到了 3660 亿日元,相当于 28 亿美元。
但日本政府没有强制进行封控的权力,这似乎是他们的宪法里禁止的事情,尤其是日本政府不能动用警察力量来做这件事情。日本政府只能通过劝说企业和个人来配合自己的防疫措施。
在大多数的分析文章中,都提到日本人对于政府防疫措施的配合,甚至他们愿意做得更多,比如现在美国已经很少有人戴口罩了,而日本政府也宣布戴口罩并非必须,但日本民众依然大多数还是戴着口罩,目前日本人的口罩佩戴率高达 80%。当然,这显然不能用日本人怕死来解释。
我这里想提到的一个观察是这样:为什么一些国家的人很反叛,不信任政府也不愿意和政府配合,而另一些国家的人则相对信任自己的政府,也愿意付出政府的指导呢?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不过我们首先要注意,在这个讨论中,必须排除掉强制性的政府,比如中国或者朝鲜,警察国家的人民没有服从或者不服从的选择,因此不在我们的讨论之中。
在古代,一个群体要生存下来,个体就必须服从集体。这也可以体现在个人必须对群体的首领绝对服从。这就是集体主义的核心。请注意,我这里的分析没有任何价值判断,仅仅是事实描述。如果你问我喜欢不喜欢集体主义,我会告诉你,在现在的条件下,我不喜欢集体主义。
但是当群体受到的威胁消失的时候,集体主义就显得没有必要了。这个时候,个人主义开始兴起。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在二战之后,战争、严重的疾病和饥荒大体上在人类社会中消失的时候,集体主义开始被遗弃,而个人主义价值观就是在美国的 BB 婴儿潮一代开始兴起。
那么在有疫情的情况下,就相当于群体的安全又开始受到威胁了。这个时候,更适合这种情况的做法,是提倡集体主义,也就是个人服从集体。这就是民众服从度更好的国家,抗疫的效果更好的原因。
那么为什么日本、加拿大,包括欧洲一些国家会做得更好,而美国民众对于政府的信任度那么差呢?这可能来自于美国的独立革命。这是美国文明的根子里的东西。
美国历史学家戈登伍德 Gordon Wood 曾经写过一本获得过普利策历史奖的著作,“美国革命的激进主义” The Radicalism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其中谈到美国早期革命者对于自由和共和的某种激进的追求。这种追求,以一种较为激烈的方式,转变了古代社会的基本构架。
比如说日本,传统的日本社会和欧洲社会类似,是一种封建领主为核心的社会组织。一个普通的农民或者武士,都以忠于自己的主人,也就是领主为荣耀。这显然是一种集体主义的服从观念。这种观念被突破,在日本和欧洲的大多数国家里,是一种比较渐进的过程完成的,因此在现实中还留有很多遗迹。比如日本社会中,对企业主的忠诚,加拿大社会中,对政府法令的服从,对政客职业的尊重等;
但美国的革命并没有按照开国先贤们设想的那样逐步地走向共和主义,而是很快就实现了民主制,打破了社会等级。伍德认为在思想意识上,美国的革命是相当激进的。这相当于过早地将个人主义降临在了美洲大陆上。美国人对于政府和任何试图管理他们的来自集体的约束,都持一种怀疑态度。这就使得集体主义的价值观,在美国变得非常的稀薄。
我再次重申,这里没有道德判断,只是一种现象的描述。当一切都很平安,群体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威胁的时候,个人主义将会激发出更多的个人热情和创造力,这可能就是美国人为什么有如此多奇思妙想的原因。但是当集体面临了安全威胁的时候,美国人却无法像日本、加拿大那样拥有集体主义的保护伞。他们拒绝和政府配合,这是美国人抗疫的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这一段里,我想说的是,我们不应该先入为主地,理所当然地认为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某一种就是完全正确的,另一种就是错误的。这实际上要看所处的环境和实际情况。但没有什么外部危机,有条件享受个人主义的时候,强调集体主义就可能是某种极权的别有用心;但是当群体确实处于某种险境,疫情爆发可能造成大量死伤的时候,我们应该灵活地重新选择集体主义,因为我们确实可以通过日本的例子看出,在合适的时候,集体主义确实也有确定的优势。
Eric
先赞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