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最吸引人眼球的新闻，恐怕就是美国著名的记者 Seymour Hersh 西摩·赫什在社交媒体网站刊登的一篇长文。这是一份系统的调查报告，例举了很多事实，来说明去年 9 月发生的，从俄罗斯向德国输送天然气的北溪管道被炸一案，是美国军方所为。
这一谜案虽然是伴随俄乌战争而来，但因为其中利益纠葛太过复杂，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干的。丹麦、瑞典和德国声称对此事进行调查，但一直也没有下文。这位记者的一篇调查报告，震撼力恐怕不亚于管道本身被炸。
那么这位赫什记者是谁呢？如果我说他的报道曾经间接地导致了越战的结束，恐怕并不夸张。1968 年美军在越南美莱村制造了惊人的屠杀事件，当时只有 32 岁的赫什对此事进行了调查。他的报道开始都没有报纸敢登载，因为内容太过惊骇。仁义之师的美军在越南屠杀了整整一个村庄，一百多人，无论老人妇女和孩童，无一幸免。最终是一家小报刊登了赫什的调查报告。造成的影响一发不可收拾，美国各大媒体纷纷转载，最终在美国引起了大规模的反战游行。人们对越战的看法瞬间扭转。后来他的系列报道获得了 1970 年代的普利策新闻奖。
后来，美军在伊拉克虐待囚犯的事儿，也是赫什最开始报道的。这事儿后来引起了美国国会的调查并最终确认。
不过赫什也有过一脚踏空的时候。他曾经披露过肯尼迪总统和梦露的一些隐情，甚至还声称手上有梦露亲笔签名的字据和她与肯尼迪总统签署的合约。但最后这些东西都被证明是伪造的。赫什说他也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自己是受骗了。
另外，他所使用的这个社交媒体平台，叫 Substack，是比较边缘化的一个平台。这就是说，这个平台虽然也有大量知名学者和新闻人在上面发表文章，但文章真实性的审核是很弱的。比如在 Covid 疫情期间，较大的社交平台像推特和脸书都会很谨慎地删除掉过于疫情的不实报道或者虚假信息，但这些信息在 Substack 平台上则畅通无阻。比如阴谋论专家史蒂芬班农，就是这个平台的常客。
在赫什的爆料文章中，他没有提到自己消息的来源，只是说这是来自一名知道内情的人士。
据这位人士的爆料，去年 6 月份，美军的潜水员在北约一次军事演习的掩护下，下潜到了北溪管道的附近，安放了炸药。这个方案的提出者，是美国总统安全事务助理Jake Sullivan，提出的时间是 2021 年 12 月份，也就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前两个月。参与此事的美军得到了挪威军方的配合，但是丹麦方面并不知情。
如何触发这些炸药成了一个问题。因为海面下电磁信号是很难到达的，而且如果是定时爆炸，又会因为和军事演习的时间太近而引起怀疑。因此最终他们决定采用声纳浮标的方式。在炸弹上安装一个低频的声波接收器。然后在想引爆炸弹的时候，在附近海面上投放一个声纳浮标，发出相应的声波。声波传导到海底，引爆炸弹。
最后这一计划在 9 月 26 号被批准执行，炸弹被引爆。举世震惊。
这篇报道并不太长，但似乎并不严谨。其中的消息来源很单一，就是来自一位“消息人士”，当然，这种情况在曝光机密事件的时候，倒也很常见。但报道中还是有一些疑点。
比如使用声纳来引爆炸弹，这是否可行？我们知道海下信号通讯一直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潜艇要收到海面上发送的信号，一般都需要上浮到距离海面 15 米以内，或者投放一个可以上浮到这个高度以上的信号浮标。也有一种通讯是采用超长波通讯，潜艇可以在 100 米以下都能收到这个信号。但需要的功率极大，这种发射装置往往占地都是几平方公里的。北溪管道在水下一百米的深度，无线电发送信号几乎是不可能的。
文中提到声纳引爆，这似乎是一种办法，低频声波确实可以达到这个深度。但问题是海底背景噪音极多，各种海洋生物发出的噪音几乎占领了所有可用频率。二战期间德国人就使用过声波触发的水雷。结果这种水雷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地自爆了。后来发现这是因为当地海域的一种小虾可以发出相似频率的噪音，引爆了这些水雷。
炸毁北溪管道，这是一件政治风险极高的事情。美国和挪威背着丹麦、瑞典、德国来干政治代价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靠声波引爆这种同样风险很大的手段吗？这不太能说服人。另外，用来引爆炸弹的声纳浮标，又如何回收？如果不回收漂在海面上是不是被发现的风险更大？飞机飞过这一区域，是会留下雷达信号记录的。为什么没有人提到爆炸前几小时这个地区有飞机低空飞过？
这些都是不太好解释的问题。著名物理学家和科普作家卡尔萨根曾经有一句名言，被称为是“萨根标准”（Sagan Standard）：“非凡的主张需要有非凡的证据”Extraordinary claims require extraordinary evidence。
就目前来看，赫什先生的这个非凡的指控，还缺乏坚实可信的证据。他的指控有可能是真实的，但在有足够的证据和自洽性之前，我们还无法认为这是一篇可靠的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