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表态和外交成长
上周五，中国终于在俄乌战争一周年之际正式发表了自己对俄乌战争的看法。但和之前人们普遍期望的中国作为一个重要的国际力量对俄乌双方进行调停相反的是，这一声明没有太多实际操作的具体指导。
但这一声明依然受到乌克兰方面的好评，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这是一个态度上的对比和改变。相对比在开战前北京宣布的让全世界震惊的高调和俄罗斯合作的态度，这次的十二点和平建议至少从口气上来说，是一个相对中立的态度。
长期以来，中国一直不愿意在这场人类二战以来最大的国际冲突中扮演积极的角色，这可以说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化。要知道在过去的数千年历史中，中国人更集中精力要处理的，是其国内的各种矛盾和冲突，中国对于向往扩张自己的影响一直缺乏兴趣。有趣的是，即使是中国人接受了非常具有普世情怀的共产主义，中国早期的革命家也仅仅是在自己周边国家短暂地推广过一段时间，在遭到挫折之后立刻回缩，转而强调互不干涉内政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但这不意味着中国人永远固守自己的传统不做改变，事实上随着中国国力的崛起，我们确实可以看到中国人正在努力地学习如何和这个世界打交道，尤其是如何与自己理念上有冲突的西方世界的打交道。
这意味着这种尝试本身依然是生涩的，中国人传统上的内敛和含蓄的态度，实际上并不是这个世界所期望从中国获得的。在中国的十二点和平声明中，我们看不到任何实现这些和平的具体措施，它更像是中国的某种自我表白，而且，这些表白也显得缺乏内部的连贯性，让人不知道中国的真实态度到底是什么。这种含蓄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也许会自我感觉很高深，但实际上这削减了中国在国际上发言的真实分量。
比如在这十二点建议的第一条，中国主张尊重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那么这就必须要求俄罗斯完全彻底的撤军。撤军之后，如果顿巴斯地区和克里米亚半岛需要重新考虑归属问题，那么再进行公平和透明的公投。但中国的和平建议中，缺乏对自己主张的支持，没有一个词提到俄罗斯的撤军问题。这只能被看作一种不成熟的表态。
中国在声明中要求“反对把本国安全建立在他国不安全的基础之上”，这一提案对俄乌双方好像各打五十大板，但这显然是一个不具有实际立场表态功能的表态。也就是说这句话根本看不出中国到底是不支持北约东扩，还是不支持俄罗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要剥夺乌克兰选择加入北约的主权。这种表态恐怕中国人自己又会觉得很含蓄很高明，但实际上在国际上这种表态是意义不大的，这会伤害中国将来在国际事件上表态的重量。
之后的很多条提案中，我们都看不到具体可以实施的影子以及中国将如何使用自己的影响力来促进自己提议的和平目标。因此我说这看上去仅仅是一种中国自说自话的自白。除了让国际社会轻视中国的表态和增加对中国的不信任感以外，很难起到更好的作用了。
但这不是说中国的表态一无是处。在第七条尤其是第八条的表态中，中国明确反对核武器的使用和表示对核设施加强保护。这一态度却是非常明确的，也会在国际社会中造成真正的影响。因为这种表态明确反对俄罗斯的核讹诈，乌克兰一方没有任何核讹诈的表现。国际社会在知道中国反对核讹诈之后，也会因此降低对俄罗斯使用核武器的预期。这有助于国际社会进一步加强对乌克兰的支持。
我明白中国在这场冲突中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这确实让中国非常头疼，因为这里存在中国两种完全相反的诉求。如果中国强调尊重领土主权完整，那么她必须反对俄罗斯的入侵行为，这在中国是不愿意做的；但如果中国要求乌克兰让步，让顿巴斯和克里米亚地区通过公投脱离乌克兰，这又使得自己极力禁止台湾进行公投看上去双重标准。因此中国在这一类问题上，是一个天生跛足的巨人。
从事实上来看，中国自俄乌战争开打之后，对俄罗斯的出口增加了 12.8%，自俄罗斯的进口增加了 43.4%。中国频繁地和俄罗斯领导人接触，但没有会见或通电过一次乌克兰总统。这使得中国也很难给世人一个中立公平，有资格来做冲突调停人角色的形象。美国最近强调说，中国有向俄罗斯提供武器的可能性，但这一指控遭到中国方面的否认。
但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在外交方面，中国历来是很陌生和生涩的。中国是一个从历史上就缺乏外交文化和传统的国家。这方面世界应该给予中国足够的时间和机会。需求创造了进步，随着中国力量的增加，越来越有需要和世界打交道，需要承担更重要的世界和平话事人的角色。我相信善于学习的中国人将来会有很大的改观。
我的乐观并非空穴来风或者盲目wishful thinking。事实上，我最近看到一位中国外交官的讲话，真的让我感到耳目一新，如沐春风的感觉。这可能会成为下一代中国外交的表现。如果，他们能克服自己的官僚主义的话。
这位外交官是我并不熟悉的人物，他的名字从发音上看是周波。他是一名退役的军方大校，目前是清华大学国际安全与战略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曾任国防部国际军事合作办公室安全合作中心主任。
周波大校令我吃惊的地方，不仅仅是他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在接受德国之声记者访问的时候，以非常流利的带有英国口音的英语和完全的脱稿回答问题的能力，也不仅仅是他不卑不亢，诚恳地双眼直视西方记者的态度。最重要的是，他以一种西方人完全听得懂的方式来解释中国的立场。是的，我们回头看看中国上面的所谓 12 条和平建议，除了不支持核武器之外，西方基本上不明白中国到底想说什么。
但周波的表态完全不是那种空洞的自恋式的自说自话。他非常明确地表示，中国反对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入侵，因为这是对主权完整的破坏。但中国也体谅俄罗斯做出这种决定背后的更深层次原因。他说，谋杀案也有不同原因的谋杀，我们需要知道谋杀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我们不知道冲突发生的最根本原因，我们也很难去解决冲突本身。周波诚恳地说，中国和俄罗斯之间有漫长的边境线，两国经济互补性很强，因此中国不会贸然损害自己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同时他承认，从中国人的角度出发，中国不太关心发生在欧洲的战争（这种表态虽然政治不正确，但足够真实，中国确实还处于这样一种自我地位认知上），但同时他表示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说明世界对中国的期望是很高的。
虽然出于很明显的原因，周波大校的回答依然受到中国自身自我矛盾的对于乌克兰战争的立场的影响。但是，这已经是一个外交官能够做到的最好的表现了。周波的表现即使作为一个西方外交官，也毫不逊色。我只是希望中国那种僵硬的官僚体制不要埋没了这样的人才。在我看来，如果周波这样的人可以作为中国的外交部长出现，无疑将使得中国能够更好地被世界接受。这本身也应该是对中国有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