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一次谈到，通过 1830-50 年代北方越来越激烈的废奴运动，南北方之前艰难达成的一系列相互的妥协基本上土崩瓦解了。这里需要特别提到的两件事，一是 1857 年美国最高法院的斯科特诉桑福德案 Dred Scott v. Sandford；另一件事儿则是一本小说的出版。
先来说斯科特案。这一案件的经过我在 2022 年 7 月 6 日的今日美政中详细地描述过。当时是为了说明按照宪法原意去解释宪法，而不顾现实情况的改变将会导致怎样可怕的后果。这一判决被公认是美国最高法院司法历史中最糟糕的判决，甚至没有之一。这一判决是导致南北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之一，因为它彻底废除了 1820 年密苏里妥协的成果。这里我简单介绍一下案件，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今日美政网站 jrmz2.org 检索，关键词用斯科特即可。
斯科特是一名密苏里州的黑人奴隶，后来随着主人去了自由州伊利诺斯和威斯康辛，住了一段时间后返回了密苏里。按照密苏里妥协的规定，奴隶一旦去过自由州居住一段时间，就自然拥有了自由身份。那么既然有法律规定，斯科特就应该是自由人了。但斯科特的主人不愿意给他自由。这官司最后就打到了最高法院。最高法院按照完全尊重宪法制定者原意的原则，认为宪法制定者所定义的“公民”不可能包括黑人，因为他们自己都是蓄奴者。所以美国宪法中的公民权不适用于黑人。根据这个精神，自然地，给予黑人自由权的密苏里妥协，也就违反了宪法，被作废了。同时，最高法院也再次重申：宪法没有授予联邦政府限制州政府立法的权利。所以联邦制定的密苏里妥协不能否认密苏里州自己的法律。斯科特必须还是奴隶。
这一下，南北方之前的各种妥协完全被打破。因为这就意味着，北方根本没有法理依据去限制南方州成为蓄奴州，事实上任何州都可以通过自决来让自己变成蓄奴州。北方佬直接急眼了。
另一件促成了南北彻底决裂的事件是一本书的出版。这本书就是 1852 年出版的 “汤姆叔叔的小屋”。这本悲情的小说刻画了奴隶们的悲惨生活。“汤姆叔叔的小屋”引起极大轰动，是美国 19 世纪销售量最高的小说，销量 30 万册，仅次于圣经。林肯总统后来对作者斯托夫人 Mrs.Stowe 说：“你就是那位引发了一场大战的妇人。”。“汤姆叔叔的小屋”在情感上进一步催化了废奴主义者的热情，同时又令蓄奴者感到极大的危机感。在我们上一讲提到的堪萨斯，双方发展成了流血冲突。我们提到的约翰布朗，则发动了在西弗吉尼亚州的起义，要武力推翻蓄奴州政府，被罗伯特李上校（当时他还是上校）击败，约翰布朗被吊死。他在遗言中说：“我，约翰布朗，现在非常确定，这块罪恶土地上的罪行，只能用鲜血来洗刷。”布朗并非北方资本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怀有废除奴隶制理想的北方人。
从约翰布朗的案件中，我们可以看出两点。第一是北方人已经群情激愤，要和蓄奴者展开决战；而另一方面，南方人也充分感觉到了这种敌意，他们知道必须联合起来，否则无法抵御北方的进攻。事实上双方都在开始为内战做准备了。
现在我们就要谈一下共和党的诞生了。
共和党虽然被戏称为 GOP (老大党，Grand Old Party），但实际上被民主党要年轻很多。民主党正式诞生于 1824 年的总统大选，杰斐逊建立的民主共和党正式分裂为杰克逊领导的民主党和昆西亚当斯领导的国家共和党。后来国家共和党改组为了辉格党。这就是所谓的美国第二政党体系时代。到了 1850 年，辉格党也分裂了，南部的辉格党支持蓄奴，而北方的辉格党则坚决反对奴隶制。
1854 年，我们上一讲提过的“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得到了通过，密苏里妥协受到了严重威胁。反对奴隶制的北方辉格党人在威斯康辛开会，正式抛弃辉格党的名称，给自己的党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共和党。1856 年正式通过党纲，强调本党的奋斗目标，就是要反对在美国施行奴隶制。新生的共和党力量还无法和比它年长 30 岁的民主党抗衡。但 1858 年的一次大辩论，使得共和党和林肯的威望大大地加强了。
简单介绍一下当时美国的政治形势。可以说，这个时候的美国，你真的可以感受到某种“革命前夜”的感觉。南北双方的民众斗争意识高昂，联邦政府甚至是最高法院权威扫地。南方人哀叹，一夜之间人和人之间的友爱和信任都没有了，北方人非要骑在我们头上拉痢疾！北方人哀叹，最高法院完全被南方人收买了！什么逃奴法，我们明知违法也坚决不执行！废奴主义者当街焚烧美国宪法。1860 年大选的民众投票率超过了 80%，是美国历史投票率第二高的总统大选（最高的是在战后的 1876 年，也是因为南北双方的强烈争夺）。
1858 年，美国的政党也出现了一些戏剧性的改变。首先是我们前面说的共和党从辉格党中诞生。原来辉格党中的保守派则成了一个叫宪法统一党 Constitutional Union Party 的政党。民主党呢？民主党也分裂了，民主党分裂为北方民主党和南方民主党。这就意味着，这个时期，美国存在四个独立的政党。这个政治形势就太复杂了，但我希望用最简单好记的方式来介绍一下这四个政党的各自的主张和理念。
新生的共和党，不用说，都是北方佬和进步人士。他们的目标就是废除奴隶制，至少不能让奴隶制在新产生的美国州中施行了。他们主张在奴隶制问题上，联邦的权力大于州权，由联邦来决定禁止新产生蓄奴州；林肯是来自伊利诺斯州的乡村律师，他在共和党中，属于温和派，他并不主张废除奴隶制，但坚决要求蓄奴州就此止步，新产生的州都不能再是蓄奴州了。
南北方民主党呢？他们都是州权至上的拥护者，他们的区别是这样：北方民主党人不支持奴隶制，但要求州权至上，也就是一个州想蓄奴还是废奴，由州自己说了算，这里的代表人物就是我们等会要提到的道格拉斯。南方民主党人支持奴隶制，强烈要求州权至上，而且要求联邦来维护州权至上，代表人物就是南卡的约翰卡尔霍恩John Calhoun，他曾做过杰克逊总统的副总统。卡尔霍恩 1850 年就去世了，但他坚持认为奴隶制是白人对黑人的恩典，奴隶制不但不是坏事，而且道德上毫无瑕疵。卡尔霍恩是美国南方坚持奴隶制的精神导师。
那么宪法统一党呢？他们走的是中间道路。他们认为天大地大不如宪法大，所以无论是继续推广奴隶制还是禁止新的蓄奴州，都必须通过修宪来解决。这听上去很不错，但我之前多次在评述美国宪法的时候介绍过，美国先贤们制定宪法的时候，留下一个很大的BUG，就是修改宪法的门槛太高了。真正的矛盾根本无法通过修改宪法来解决，这个政党的主张很美好，但也很不现实。
1858 年，共和党候选人亚伯拉罕林肯和北方民主党候选人史提芬道格拉斯为了争夺伊利诺斯州的参议员席位，展开了七场连续的辩论。林肯利用“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造成的混乱来说明如果没有联邦明确的态度决定禁止奴隶制的扩张，那么这种民间的悲剧就很难避免；而道格拉斯则坚定地表示美国国父们建国的时候就主张州权大于联邦的权利，州权来自于人民主权理论，当然应该由州的人民来决定。而联邦只是服务于州的设定，所以不能干预州的决定。这里再提一句，请注意美国的建国其实是十三个互不统属的国家之间的联盟，所以越往美国历史早期，州权就越受到重视。道格拉斯本人也是北方人，他并不支持奴隶制，但他要求尊重各州自己的决定权。
这里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无论是道格拉斯，还是林肯，都不认为黑人是有合法权利的美国公民。道格拉斯就嘲笑林肯认为美国独立宣言适用于黑人，林肯则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意思。
这场辩论谁赢了呢？从最后投票结果来看，道格拉斯赢了。他也因此再次当选伊利诺斯州的参议员。但是，林肯的演讲却得到了更多民众的支持，他获得的普选票更多。这次辩论有两个结果：第一，大大提高了林肯和共和党的知名度，使得他具备了两年之后，1860 年竞选总统的能力；第二，使得南方人知道了绝对不能选林肯，因为林肯虽然是温和派，不主张剥夺已有的蓄奴州的奴隶制，但他在道义上强烈鄙视奴隶制，而且他很会煽动民众。
1860 年的大选，是美国历史上最奇葩的一次大选。南方的投票策略是：谁选林肯就毙了谁。这是一句玩笑话，但真实的情况也离这不远。这是怎么回事呢？林肯从来都不打算剥夺奴隶制，但为什么发表了解放奴隶宣言呢？这些问题，我们下一讲来介绍。
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