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經常討論到民主,藉題發挥一下,請各位批評。
有一定年紀的中國人都關心政治,隨隨便便就能説个一二三,這是言論自由。可是如果要認真討論政治,還是需要對基本概念有基本認識,基本概念錯誤的思維,就像基礎不牢的地基上造房子,非常危險。而基本概念有不同理解者之間的討論,無非是雞同鴨講,毫無成效。
可是政治中一些大詞,因為重要、基本,大家的理解經常不同,因此討論之前必須厘清。比如道德,公平,正義,穆斯林和基督徒有不同的定義,公平有起點的公平与結果的公平,正義有同態復仇的正義和生命至上的正義。因為這些概念的主觀性,這裡的雙方有難説有對錯之分,道不同衹能不相為謀,指責對方是錯誤、邪惡的,思維方式上是簡單化的表現;J把自己對概念的定義 ,自封為普世價值,則是粗暴的。
民主和集權,太多的被人當成天使和惡魔的比較,拜登就以為憑此就佔領了道德高地。可是,民主制這個概念是什麼時候產生的?祂不是在古希臘產生的,而是在古羅馬的集權制出現后產生明確的,有了對立面的比較才能明確概念。他們確實是對立的兩者,代表公民統治(不是全體老百姓)和精英統治兩種方式。以歷史發展看,羅馬的集權(共和)制,無論在延續時間還是影響力、社會發展推動力,都是優於相對方希臘民主制的。
回到現實,美國是民主制嗎?我覺得,美國與其説是民主制,更多的像集權制。所謂的歐豬五国,才是民主制度的典型代表,公民推動著每一任政府,向福利社會前進,這就是公民統治的實質,就是多數人對少數人的剝奪,極端表現就是投票處死蘇格拉底的制度。美國從來不是由多數人決定的,从費城開始就是少數精英決定國家命運,老百姓們以為一人一票是完全自由的選擇,可是選票上的兩個候選人就是少數精英黑箱決定的,九位大法官的產生与人民毫不相干,美聯儲与人民相距甚遠,真正从底層奮鬥到國會議員的寥寥無幾,且往往在路途中已成為精英,即使貴為總統,權力巨大,仍然被精英們處處掣肘(見奧巴馬回憶錄,川普對華盛頓泥沼的揭露)。不是説多數人,或者民意從未決定國家大事,孤立主義、加入二戰、退出越戰,都是反映出民意的力量,可是更多的時候,國家機器的運轉,決定力量就是少數精英階層,這也是現代社會的複雜性決定的,無可厚非;倒是反過來,讓多數人決定所有的國家大事(技術上沒有困難,有的歐洲國家就有這種傾向),由於利益考量,容易形成無法妥協的各個對立面,目前歐洲美國的左右極化局面,与多數人決定這種贏家通吃制度脫不了干係。
馮勝平先生作為專業學者,正確的指出,美國從來不是典型的民主制國家,國父們建國時最大的防範是民主,一直到林肯,現代的羅斯福、裡根,凡是歷史上被美國人稱為偉大的,實際上全部都是集權的擁護者,民主典範衹是華人精英的美好而虛幻的想像。
當然,現代的所謂集權制,也並非完全是精英的一統天下,也要聽取、吸收民意,聽取民意的精英才是好的統治者;同樣,所謂的民主制,歐洲的福利國家,也有精英代表,也有集權的一面。沒有民主的集權制,和沒有集權的民主制,在現實世界並不存在,衹是存在于理論假設中,把假設當成現實是不對的。看問題,小朋友才非黑即白,煽動者們才刻意割裂,他們用兩者的對立,鼓動支持者,挑動分裂,對於這種政治操縱,要有清醒的認識,而不是被這種大詞忽悠了。
至於被一些人奉為至寶的“一人一票”,更不具備天然高大上。希特勒上臺,普京,伊朗,太多的一人一票沒有選出真正的人民代表,延安時期開始的“數豆子”發展至今並沒有成為民主典範。事實上,如果在完全自然狀態下的一人一票,自由選擇,讓一盤散沙選拔領導人,更大的概率是選出煽動者和陰謀家,這個問題列寧在一百多年前就發現了,“鐵的紀律形成的組織”一定是最後的獲胜者,這就是布什維克(少數派)戰勝孟什維克(多數派)的原因。民主,一人一票,不是天然正確,不能質疑的。甚至,選舉制度本身的存在基礎就是共識,當社會相當比例的人質疑這個制度時(如2020年的美國),這個制度离瓦解已經不遠了,合法性岌岌可危,必須修補才能繼續生存,更談不上擔當人類希望的重任。
至於普世價值,顧名思義,就應該在全人類討論的前提下才能出現,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叢林時代,談普世價值,更多的是美好的願望和追求,當成現實衡量標準,簡直是活在夢幻中,讓人何不食肉糜。在當代世界,如果以一己之私,用自封的普世價值強加於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就是虛偽、粗暴了。當然,人類、活著、自由、民主,都是可以被認為是普世的,是可以被世界認可的,但是在人類共同向前發展的道路上,普世價值的實現時間有先後,甚至途徑有區別,而走在前面的指責後面的“背離”普世價值,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以上帝視角俯視世界,則是粗暴的。
人權,也常常是西方指責別國的理由。合理的一面是,西方的物質文明確實提供了更多的人權保障,倡導人權(即使有時候自己不怎麼樣)終歸是好事。不合理的一面是,批評者實際提供的人權与他們的能力,其比例往往甚至不如他們批評的對象,尤其是美國六十年前黑白不能同校,美國至今男女不能同工同酬,這遠遠不如許多發展中國家,說明了美國在國家層面,在政治高層(國會),在法律頂層(最高法院),種族、性別的平等,並沒有成為國家意志,國家共識,与美國國家層面倡導人權相比,不那麼實在。當然,沒做到最好並不是沒有批判別國的權利,美國完全有權評判世界各國的人權狀況,問題是,一些華人精英們就此把美國當成人權山巔、燈塔,就顯得幼稚可笑了。
又比如兩黨制,三十年前,我可以用一套套理論證明,兩黨制不但比一黨制好,也比多黨制好,還可以拿出多國的情況證明。衹是,美國的現實政治,教育了我們,美國的兩黨制已經完全淪落為兩黨的政治鬥爭,兩黨的權力之爭,除了對付中國以外,兩黨無法一致行動,國家運行遲鈍,社會管理效能低下。兩黨制下的美國,國會代表人民利益太少,代表黨派利益太多,代表利益集團太多,代表議員個人利益太多,如果説政治陰暗齷齪是常態,那麼低效就是落後的表現了。如今,華人精英如果仍然把兩黨制奉為圭臬,就是幼稚了。
其實,西方的政治學者,很少簡單的僅僅用這些大詞,就把複雜的國家形態,政治體制,作出優劣的劃分。這種簡單化的思維模式,歷史上是東方在面對強大的西方時,社會中的一種極端化反應,比如日本的明治維新,以及其後中國的全盤西化思潮,都是這種激進主義的表現。在皇權時代的日本、中國,這種認識是先進思想的代表,延續幾十年,在文革結束后,八十年代的青年人,喇叭褲、長頭髮、鄧麗君風靡的大學校園,在西方崇拜的氛圍中,如同追星族的知識群體,不加消化的吞下所有他們認為的西方的東西。這個過程中,不免把西方的意識形態宣傳,錯誤的當做他們的現實;把他們心中的理想,寄託於西方大詞組成的理論;把先進但遠非完美的西方,當做理想国人間天堂;隨著國門打開,偶像被打碎,不過一些人至今還停留在老地方。
中國的社會變革,經過八十年代的思想準備(解放思想),到九十年代(93年)大規模的展開。悲劇的是,哪個時代中國最優秀的一批知識份子,因為六四成為流亡者,整體失去了一個時代。由於身份的改變,政治的失意(像王軍濤完全可能是政治局的人選),去國的悲憤,加上資訊的複雜,這些最優秀的人,終於失去對祖國的感受力,雖然作為頂級愛國者,他們不會承認這一點,可對於我們這些在這塊土地上生存六七十年,同樣具有理想主義信念,一直作為思想同志者看來,最優秀的他們確實与中國現實脫節了,他們与中國的感受連同思想一起停留在八十年代。他們被傷害的太深,無法从那個年代擺脱出來。
在三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十年前,中國文人多數是全盤西化的擁護者鼓吹者,認為民主、自由、人權天然正確,毋庸置疑。更嚴重的是,把他們想像中的西方,他們想像中的民主自由思想、制度,當成西方的現實,失去思想的思辨力。由於失去判斷力和現實感,進而成為既脫離東方,也未立足西方,懸浮于半空的無根之木。
是川普讓許多人警醒,讓人發現民主的糾錯機制並不那麼完美,民主還有許多需要改進發展的地方(當然,美國的制度仍然是全世界最先進的,但不是完美無缺的)。不同的國家、民族,不同的歷史、現實,很可能有不同的模式,不同的發展道路。歷史總是在前進的,大部分國家都在進步,往後走向滅亡的國家目前看不到,中國三十年的進步是現實,不能把進步看成倒退,不能為了堅持自己的政治正確不承認現實。遺憾的是,那些去國的精英們,有一些就成為拒不承認現實者,他們像所有心靈受到重創的受害人一樣,永遠活在自己想像的世界中。他們一些人成為川普的擁護者,單相思的以為川普這個強人能滅共,為此願意放棄道德觀、現實感,他們从民主的領路人變成政治強人的追隨者。每每想到這裡,總是讓人痛惜不已,無法用語言表達,卻不忍心指責他們。
中國的一百年,从德先生賽先生起,知識份子就是崇洋媚外的群體,畢竟西方就是先進的代表。可是,一百年后,我們在更瞭解西方,在學習了許多西方的東西后(當代中國是世界上學習美國最好的學生,許多法律、制度都以美國為藍本,例如網上一搜就知道證券市場制度基本完全照抄美國),也需要有全面的思考,就像中國模仿西方技術到如今也需要自己探索。在這個時代,更需要獨立思考,在學習中發展提高,如果仍然把民主、自由、人權簡單化、神聖化,意識形態化,就是認識停留在一百年前。
人類走出非洲幾萬年,通過各種各樣的發展道路,形成現在的國家形態。或許,人類最終會走向大同,殊途同歸,可美國是否就是眾望所歸天選之國,在盡頭前無法確定。即使美國走的道路最平坦寬廣,也未必適合所有人,仍然應該允許不同的路線、想法,這也是民主和自由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