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兄今天提起滁州和欧阳修,我没有去过滁州,却有些关于滁州的印象。
滁州地处皖东丘陵地带,多山水,来此游玩抒怀的古代文人欧阳修并非第一个。早在唐代,诗人韦应物任滁州刺史时曾写下一首《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尾句中的水急而舟横流露出诗人既有一点不得志的无奈,却也有一种淡泊悠闲的洒脱。
回顾历史,屈原汨罗投江、贾谊屈死长沙、冯唐持才易老、李广功高难封、杜甫孤舟老病、陆游身老沧州,怀才不遇是历代士大夫永远的悲伤。面对逆境,欧阳修选择寄情于山水,而刘禹锡在被贬二十多年后仍能保持生命的激情,写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千古豪言!滁州以南六七十公里有个和县,刘禹锡在和州刺史任上写下了著名的《陋室铭》,其中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更是他处逆境而不屈的写照。
《陋室铭》里还有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滁州西南八十公里的含山县有一座褒禅山,海拔不足五百米,完全没有“一览众山小”的雄伟气势,却因一篇游记而闻名天下,这就是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这篇游记不长,记录了一次游玩中的小事,由此引发的思考却深刻而可贵。议论部分的寥寥数语,至少可以让我们抽象地提炼出这几个道理: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人世间大多数容易的事情做的人多,难的事情做的人就少。然而收益大的事情往往是那些难的,而非容易的。之所以难的事情做的人少,是因为那是需要意志的,没有意志很难做成。
“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
有意志的人不会盲从他人而放弃,但是有意志没有能力也是做不成事的。既有意志又有能力的人没有合适的条件还是做不成事情,可见要做成一件事是真难啊。王安石有变法的志向,自己也有相当的才能,但是后来的变法还是失败了,可叹可惜!
“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尽力了还是不能成功,可以说是无怨无悔了,还有谁能讥讽呢?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一点点不清晰都可能引起他人的错误认知,并且会以讹传讹,所以凡事一定要深刻思考和而谨慎取舍,切勿一知半解,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要做到这一点,只有提高自己的思维层次,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王安石在另一首诗中早有指明:“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王安石知难而上,是儒家的进取;欧阳修寄情山水,是佛家的放下。一进一放之间,诠释了中国的文人对用舍行藏的理解和适应。在从穷到通的光谱上,王维“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侧底投入到松风山月之间;范仲淹“进亦忧,退亦忧”,在庙堂和江湖之间体验喜悲;杜甫“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在艰难潦倒中闻官军收复蓟北仍放歌喜欲狂。
光谱上唯独不见的是怨恨。怨恨,也就是佛法所说的“意业”中的嗔念,常常会蒙蔽人的眼睛,而无法穿透迷雾看到真相。怨恨还会上瘾,因为在发牢骚和埋怨的时候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性的多巴胺。怨恨的更大坏处是,经常怨恨的人会越来越像其所怨恨的对象,所以尼采说:“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智,即是世事洞明,也是难得糊涂。
《沁园春 山水》
仲夏闲游,一湖清澄,万木郁苍。
见蔓根盘踞,松沉垒垫,
磐岩横卧,鹤立将翔。
绿水平波,轻舟曳影,
燕雀凌池荷蕊黄。
林深处,似桃源秘境,隐没羊肠。
千年犹记欧阳。
醉翁记、林亭酣杜康。
任四时朝暮,醉乎山水,
百年功业,醒述文章。
岁月无声,平生有限,
此去何如乐未央?
归山水,更无心用舍,任意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