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先来填之前的一个坑。邦联的总统杰佛逊戴维斯到哪里去了？
在 1865 年 4 月邦联政府撤出了里士满之后，戴维斯和其他的一些邦联官员就躲到弗吉尼亚和北卡交界的 Danville 躲了起来。很快，5 月份，他们就被联邦士兵给逮捕了。有传闻说戴维斯在被捕的时候，正穿着女人的衣服试图出逃。
戴维斯被囚禁在弗吉尼亚的东南角上的门罗堡 （Fort Monroe）中，一呆就是两年。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审判这位邦联的总统先生呢？因为，没法审判。
事实上戴维斯巴不得联邦赶快审判他。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在联邦的法庭上堂而皇之地对美国各州是否有权脱离联邦进行辩论了。我们之前说过，由于美国宪法制定中的疏漏，再加上当时州权至上的观念，确实很难从法理上论证州脱离联邦就是叛国这样一个结论。当南方州脱离美利坚合众国的时候，作为南方州公民的戴维斯就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美国公民的身份了。既然不是美国公民了，怎么能用叛国罪来起诉他呢？这使得约翰逊政府十分为难。事实上，当时的约翰逊政府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这是战后重建最关键的时刻。约翰逊当然不愿意通过对戴维斯的审判，重新点燃所谓南方州脱离联邦是否合法的争论。
况且，按照美国宪法，既然戴维斯是在弗吉尼亚犯下被控诉的叛国罪的，那么审判地点就必须在弗吉尼亚。而弗吉尼亚人普遍将戴维斯看做是一个烈士一般的人物，你如何能找到合适的陪审团来审判戴维斯呢？万一审判结果戴维斯无罪，又如何向北方人交代？打了四年的仗，死了 60 万人，结果叛乱的首领被自己的法庭宣布无罪，这幽默真的就太黑色了。
因此，约翰逊总统只能拖着。事实上，戴维斯被关押的地点条件非常糟糕，他还被要求带上脚镣。很多人认为约翰逊其实就是希望戴维斯死在监禁中，这事儿就一了百了了。但在弗吉尼亚人民的抗议下，最终联邦还是给戴维斯换了条件更好的监狱。
至于李将军，就更荒唐了。当然，这个时期美国出现了很多荒唐的事儿，这可以理解，战后一地鸡毛，千头万绪，对于一个初生的年轻的共和国来说，明显存在一个经验不足，挂一漏万的现象。李将军在战后和其他南方军士兵一起被赦免回家。但后来国会通过法案剥夺了这些高级军官的政治权力，紧接着约翰逊总统对这些人发出了大赦令，他们只需要签署一份忠于联邦的誓言并提出申请，就可以得到大赦，恢复公民身份。李将军照做了。但是，李将军递上去的申请和文件，竟然被国务卿当成是一份复件给夹到存档文件中去了。李将军就一直没有受到回复，一直认为自己是没有公民权的。直到 1868 年。
1868 年，约翰逊总统为了尽快让大家忘掉这场战争，尽快促进南北方的和解。再次宣布了范围更广的大赦令。这一次，无论是戴维斯还是李将军，都在被赦免名单内。到这个时候为止，这两位南方邦联政府最重要的人物，才算是正式恢复了自己的合法公民身份，也被免于任何起诉了。
我们昨天提到过，美国的南方重建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总统重建期，这一时期到 1866 年中期选举，激进派共和党人全面掌权之后截止。第二阶段是议会重建期，第三阶段是南方全面反扑阶段。我今天就讲讲约翰逊总统的南方重建努力，他的这种 “努力” 导致了他被议会的弹劾。
约翰逊的首要目标是让南方迅速回归到联邦中来，作为南方民主党人，约翰逊对于解放奴隶其实没有太大兴趣。约翰逊认为，给黑人公民权和选举权这种问题，会引起南方的抵抗情绪。
1865 年 3 月，议会通过建立了自由民局 （Freedmen’s Bureau）。这是一个旨在帮助内战之后南方四百万黑人奴隶和穷人进行安置的。自由民局向黑人提供食物、住房和医疗援助，最值得一提的是：在 1865 -1870 期间，自由民局在南方盖了超过 3000 家黑人孩子的学校。黑人在奴隶制下，即使主人待他们不错，也基本上没有让他们从小享有教育权的。将教育普及到黑人，这是改善黑人地位中最本质的一步。自由民局还曾经试图进行一些土改工作，将土地分给黑人，但这遭到了南方强烈的反对。
1866年的宾州选举海报。种族主义者以漫画揭示，自由人局榨取白种工人的劳力，挥霍大笔金钱供养懒惰的自由人
但当国会 1866 年 2 月提出继续自由民局并扩大他们的权限时，遭到了约翰逊总统的反对。他认为这是联邦的权力超越了州权（又是这个从娘胎里就开始纠结美国人的老问题）。事实上，这时候，约翰逊其实还有一个私心，就是 1868 年大选，他作为民主党人的总统，在北方全面胜利的背景下，恐怕很难保住自己的总统位置。他要想赢得连任，就只能尽量迎合南方，让南方人明白只要自己上位，就可以最大程度保护南方利益。因此保护南方州的州权，对约翰逊来说就变得很重要了。
但是，约翰逊低估了北方废奴主义者的决心，议会居然顺利地以三分之二多数，再次否定了约翰逊总统的否定，还是坚持通过了《1866 年民权法》。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在重大决议上，议会以绝对多数否定了总统的否定。也被认为是约翰逊总统重大的政治失误。因为他的否定，使得甚至温和的共和党人都放弃了和他的合作。在这之后，约翰逊就开始了无休无止地和议会的斗争。
与此同时，美国还发生了另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儿的重要性，使得我必须明天专门拿一期的内容来介绍。这就是美国的第十三、十四、十五修正案的通过。所以今天我就不详细介绍这些修正案了。在 1865 年的时候，美国还只有第十三修正案得到通过。这条修正案非常简短，就是禁止在合众国管辖区内施行奴隶制。这个算是美国内战最核心的要求，也是对已故总统林肯发表 “奴隶解放宣言” 的确认。
托马斯·纳斯特的政治漫画，描绘约翰逊废弃自由民局
约翰逊的南方重建，其实很简单。南方只要接受第十三修正案，废除奴隶制，宣誓效忠联邦和偿还战争中的债务，就可以重新回到联邦，而且还能享有和之前一样的权利。
废除奴隶制，这一共就是五个汉字。在英语中，第十三修正案的规定也只有三十二个单词。人是一种极度聪明的动物。事实上文字对人的约束能力极弱（否则我们就不需要法官，自己就可以按法律文字来判案，不是吗？）。南方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我们只要不称呼黑人为奴隶就可以啦！法律没有规定我们不能歧视他们啊。于是南方纷纷出台了大批的对黑人的限制性法律，内容数不胜数，无比繁复。我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只简单举例：
密西西比州规定，黑人必须和雇主在一月份签劳动合同，合同结束之前如果离开自己工作，则没收之前所发工资，并可能坐牢。如果黑人没有这种劳动合同，就被视为流浪者，政府可以逮捕他们，然后强制劳动。南卡的规定是，黑人不得从事任何农民和仆人以外的工作，如果一定要从事，那么每年多交100美元税款，这相当于今天 4000 美元左右。得克萨斯州规定，黑人不能投票，不能担任公职，不能担任陪审员，出庭作证不能针对白人等。
所有这个时期南方州制定的，旨在规避第十三修正案，在废除奴隶制的前提下继续保持黑人实际上的奴隶地位的法律，美国历史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就叫 “黑人法典” Black Code。
当时路易斯安娜的一位牧师在议会作证说：“这些法典其实和过去的奴隶制法典是一样的，只不过其中用‘黑人’这个词，取代了之前的‘奴隶’一词。他们保留了奴隶制最可恶的特性。”
北方共和党人，尤其是激进派的共和党人认为内战的成果被盗窃了。这不是和内战前一样吗？仅仅是去除了一个奴隶的称呼而已。更糟糕的是，既然给了南方黑人公民权，那么他们就不能按照美国宪法中规定的五分之三条款（即在制定一个州众议院席位数的时候，奴隶人口只算五分之三）。换句话说，众议院中来自南方州的议员席位数还会增加。打了四年残酷的战争，死了六十多万人，最后奴隶只是换了一个称呼，南方势力在众议院还得到增强。你说北方人心里啥感觉？
所以议会中的共和党人立刻加紧通过了民权法案，第十四修正案，第十五修正案，明确规定要给黑人公平对待的权力和投票权。但约翰逊拒绝签署人权法案，也游说各州不要通过第 十四 十五 修正案。这里请注意一点，约翰逊的理由并不是不保护黑人权益，而是说，这些法案是联邦权力对州权的侵害。约翰逊的原话是：“这是向中央集权，以及国家政府一切立法权力集中跨出的一大步。” 某种程度上来说，约翰逊说得没有错。宪法前 12 条修正案全都是限制联邦政府权力的。但十三十四十五修正案，则是赋予联邦政府禁止施行奴隶制以及保障公民被平等对待的权力。
那么约翰逊和议会斗法，最后谁赢了呢？议会会如何报复约翰逊呢？明天，我们专门来讲美国宪法中最重要的，对今天的美国影响最大的三条修正案的故事。
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