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持真實》,都來講講自己的真實(四)

那時,我們一無所有,——除了友情!

——老王

這邊是畹町,那邊是棒賽。不對,應該說:這邊是新中國,那邊是緬甸國。一路折騰下來,我腦子有點混,看着這國與國——怎麼能這樣——隨隨便便就連結在一起,中間就一條不負責任的小河。這國與國的關係,怎麼搞得這樣馬虎呀!怎麼不來點偉大、壯嚴!我就想,這樣好呢?還是建一道大大的長城好呢?當然,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是我和老樹到了棒賽——緬甸——坐在一個土坡上,吸着卡崩煙(一種本地劣質煙)時,回望故國的隨想!

而當天,我在畹町——中國——下車時的情況是這樣:老樹帶著我,准確的說是他提着我:我經水泥罐車攪拌後、又出於對未知的恐懼⋯⋯,此刻,我已靈魂出竅,唯留人形,彷彿就是一襲掛在衣架上的陳年舊長衫。只有隨老樹提着,進了一幢灰色磚房,上了二樓,是一個官家食堂,他把我掛在椅子背上說:老王,不能一下車,就直奔市外。那樣容易引人懷疑。一切聽我安排!平日,我是良民,一切聽組織安排,關鍵時刻,聽老樹安排較放心!飯後,他又提着衣架——老王,走進一個小店,買了盒火柴,點了根煙抽着,遞給我一根,我說,我不能吸,小心風把長衫吹起,點着煙火,會引起注意。他說:也是、也是!他提着衣架,在市內悠哉,遊哉,繞了兩圈後,慢慢向市外走去,——向瑞麗方向走了近四、五百米,老樹說:可以了,脫鞋過河,——出國!聽到這一聲召魂令!我的靈魂入竅,我便從衣架上跳下來,一看:河中只有幾股——一、二十公分的水流,我便幾步就——從中國跳到了緬甸。比一個世界級的——三級跳遠運動健將跳得好!可感覺上有點過街鼠的味道。等老樹提着鞋涉水過來,看到我滿鞋的淤泥,就說,不要這樣緊張嘛!古詩說:人心勝潮水,相送過潯陽!如今越送越遠,——相送到外邦了!這證明:時代在不斷進步,人心在不斷進步!有友情相伴,活着是值得的!

緬共特務營招兵站在一個傣式竹房里,依坡而建,只有一層,門朝畹町。一進去,一個少數民族兄弟坐在半明半暗的屋中——不是景頗族,就是卡瓦族。身着緬共戎裝,腰掛五四式手槍——是世界名牌手槍之一,身材雖屬五短,但壯實、厚重。一見我們進去,就站起來,說:歡迎你們來參加緬甸革命。一聽革命二字,我的頭一下就大了。老樹說,我送他來找你們的戰友——任某,聽說他在這里。他答,他前幾天回營里去了。又說,你倆材質不錯(什麼材質,他可能把我們看成了燒火用的木材了),參加了革命,立了功,就可當干部,革命成功了,娶個漂亮老婆,就在這裡安家落戶。比你們當農民好!娶老婆、安家對我到是有吸引力,但你不能只說結果,不說前題吧!前題是:要能活到勝利!這種只說好結果,不說走到這個結果的過程、前題的宣傳,老子煩透了!老樹也是一個文學青年,就說,報告首長,我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一位老大嫂,等我送了老,養大了小,我帶著老大嫂一起來參加革命。好嗎?他又說:革命不分先後,革命有耐心等待你!絕了,絕了!媽個X,這家伙肯定在我們那邊培訓過,不然怎麼可能有這個水平。或許就是那邊的民族工作干部。他邊說邊走到我面前,說,同學,你今天可以參加嗎?早參加有早參加的好處!革命需要你!我被弄糊塗了:我明明白白的已經從中國跳到緬甸了嘛,鞋上猶有淤泥為證。一聽這位老兄的話,好像我剛才的世界級三級跳白跳了,或許是我又跳回去啦!我就仿效老樹口吻說:報告首長,容我想一想。首長說:好的,今晚你們可以住在這𥚃。

傍晚,一個不同的傍晚——緬甸的!一個灰、藍色的傍晚,也有紫色在發光的——很不尋常的傍晚!

我和老樹吸着卡崩煙,坐在一個土坡上。默默看著對面——故國的黑山門。山風從身後唿喇喇吹過來,村中路邊,各有數十米的一排竹架,趕街時放物品交易的簡易設施,竹架骨在山風中嘰咯、嘰咯的不停呻吟,彷彿一個臨終的絮絮不休的老婦,風吹到黑山門胸前,一看這個莽漢不好惹,又調過頭,朝我們吹來。周圍都是風、風中的灰塵,落葉、枯枝⋯⋯,——風把山村和我吹得非外蒼涼!這時就想起芒核那個柔情似水的傣鄉!

老樹嘆口氣,說,老王,你走到這步,無法了。回去無根(無證),前行莫測。知青參加緬共的前途:不是打死,就是走死。我為什麼回去,你是知道的。你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找到老樓聽聽他的意見吧!實在不行,回來,反正我那裡可以落腳。其它我也為你想不出什麼了!一句話,要爭取活著,——看看這世界還會玩出什麼花樣!有許多事我們還未弄得清楚,所以,不管如何都得活著!話說到這步,還能說什麼?

老樹說,他從緬共回去的事,我知道。但你們肯定不知道,故事都講到這份上了。我也說說他吧!他明天也要回去了。這就也讓你們知道——老樹在知青江湖中,當年也是個:英雄好漢。他一下鄉便和人打架,一拳打翻一人,此人倒地之中又撞翻一人。所以,江湖盛傳,芒市老樹一拳定乾坤,——一拳放倒兩人!老樹想,憑自己的功夫,投身緬共革命,一定可謀個,——比當農民好的出路(招兵站那位仁兄,就是利用這種心理在招兵)。所以,下鄉不久,便𣫛然投身緬共,剛下鄉之時,懷着這樣想法去當緬共的很多。第一天,新兵排隊,首長來查看,一看排在第一排,第一位的老樹,——高出其它矮個兵三分之一,就笑了,走近他,朝他胸口打了一拳說,好材料(招兵站那位說,材質,一當兵,人就是某種材料),親自轉身抬來一挺班用機槍,說,扛好這個革命吃飯的本錢,打到仰光,解放緬甸(沒說解放全人類,很謙虛)。從此'他就被欽定為:東北軍區一營的大個機槍手。一營是東北軍區的敢死營——凡有危險就是一營上,死亡機率很大。蒼天有眼,老樹還算活着回(逃)去了。不然,今天:誰心勝潮水,送我到外邦!

老樹的故事是這樣:知青參加緬共最多時,也是緬甸革命形勢大發展之日。隨後,有某塊根據地被政府軍圍攻(記憶年久失修,記不清地名了),整個東北軍區就發動了——腊戍戰役。腊戌城是緬甸的重要城市,下緬甸的鐵路到此終結,也是緬甸北部的重要城市。再向北就是各少數民族雜居的大山區。此戰是:圍魏救趙的孫子兵法。此戰一結束,老樹不但沒打到仰光,而是被打回了芒市!他對我做了簡要介紹:當時東北軍區三個營:一營,二營和特務營各有五百左右,——各種材質的兵馬,——知青至少有一半。他們班——機槍班就有六、七人。此時,東北軍區兵強馬壯,一聲吶喊,就殺進腊戍城,打到火車站,昆明六中的一個知青戰士,就用火箭筒攻擊火車頭,不幸碎片飛回,就把自己攻擊犧牲了(這個細節,老樹印象特深),——原來革命的浪漫,只是想象,死亡則是現實!城內正打得不可開交,老樹的機槍正殺紅眼時,傳來命令撒退:說緬軍正向緬共左右迂廻,要包緬共的餃子。部隊就開始撒退。下面就是,不打死,也要走死的,——老樹的故事!

老樹沒死,就走上了,——復雜而又有戲劇性的撒退之路。緬共走進了深山老林,——在山上走。而山下的簡易公路上,——緬軍坐在汔車內和緬共相伴而行。各走各的,互不干擾。目標同是:伊洛瓦底江。目標相同,卻各有打算,——緬共要渡江,緬軍要封江。人的腳和車輪相比,緬共的腳只能日夜兼程的走,不能停,為了活命,也不能睡,——睡覺只能走着睡,為防止睡着了倒下,人與人用每人的行李帆布帶聯結在一起,象一隊被捆綁着充軍的囚犯。靠整體慣性——睡着前行!——也憑宿命引導而行!就這樣:走着睡,睡着走,三天四夜後,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緬共的腳卻先到了伊洛瓦底江,并渡過了江。坐車的緬軍卻未到!又是龜兔賽跑的故事!真是咄咄怪事!只有一個解釋:山下公路太爛,車也爛,人也爛,——爛到比脚慢!不然怎麼解釋!過了江'進入根據地,慣性又使全軍——整體性躺平——睡覺!據老樹回憶,全軍至少休眠了四十八小時!醒來後,有關首長來做報告,說,萬里長征我走過,沒有象這次——走得這麼窩囊!這次和緬軍的——和平行走比賽,對老樹影響太大,所以他說,不打死,就走死!這麼說來,——難道就沒有活路嗎?活路在哪裡?

腊戍戰役後,在知青群體中——革命的浪漫主義,就被現實主義取代了。大家开始做鳥獸散——在這里找出路,不如回去當農民!老樹班的知青也只剩下了四人,人穾然就這麼少了許多,就顯得孤單、脆弱。老樹說,天一黑,他們四人就東、南、西、北各據一方——虔誠的跪下——就拜四方,口中同念:菩薩,佛祖——保佑我們能夠平安回去啊,文化大革命中,我們四人都沒有砸過你的廟,毀損過你的金身。請你老人家區別對待。給我們慈悲(只有坦白交代,請求寬大处理)。每晚不做此儀式,便難入睡。虔誠地禱告了一些時光,菩薩很感動,就說,不給出路的政策不是菩薩的政策!你們回去吧!老樹他們得到菩薩允許,——雖經風險,就回去了。活着,——就要麻煩菩薩,活得很不好意思!

還想說點什麼呢?山風越來越大,傳出許多古怪的聲音,村邊的老樹在不斷扭曲着地上的身影,雲在不耐煩的滚動。陌生的夜生出許多陌生的情緒。

算了,老樹的故事就這樣了,不多說了。還是回招兵站睡覺吧。不知明天又會發生什麼新鮮事。

太陽之下無新事!可有時,你想着什麼事,就來什麼事。當山村甦醒時,晨光推開了竹片編織的小窗,我床邊就靠着一支半自動步槍,床上放着一套緬共軍裝。我正想:昨晚是否上错了床!首長就笑吟吟走來,說,試試,不合身換一套。我說,首長,我正在想。又問,貴營樓某,你認識嗎?他說,認識啊,參加過腊戍大戰(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大戰),受了傷,勇敢,不錯!現已晉升為班長,當干部了。我說,那他也算一個英雄啦。我說着便遞交一個包裹給他,說,這是英雄的母親請我轉交給他的包裹,如今,請你轉交!(當你弄不清楚一個人:是真傻還是裝傻時,你說話,只能說傻話!不然,要吃虧。)他一聽這話,就一個立正,舉手敬禮,同志,我現在做後勤工作,不到前面去,不能完成這個光榮任務(看樣子是真傻),只有你穿上軍裝去完成這個任務(看樣子又是裝傻)。媽個X,自以為自己聰明,怎麼就繞不出傻子的圈。看樣子,現實這本書,我是才翻開第一頁。話說轉來,就是繞出了這個圈,你又能到哪裡去!沒有辦法!我就這樣:猶抱步槍半遮面的加入到——不打死、也要走死的——隊伍中了!

子旻同學,緬北的山,和我走過來的那些山一樣蠻壯。或許他們就是:山連着山,海連着海,——這首革命歌曲中的——連在一起的山,風也是乾燥、蒼涼的風,人說話也魯莽。故事也如是,沒有芒市的春風小蠻腰了。但願我講的這些粗俗的故事,不要挫傷了你溫柔的心!

新兵已招了七、八人,只有我一個知青,在腊戌戰役後,這位首長的生意做得——已經很不錯了。今天就要出發,就要和老樹分手,老樹看我很落寞,就說,我再送你一程,今天,你們只到黑猛龍,後天才到孟古。孟古是緬共的第一個根據地,也是大後方,各營都有後勤人員駐在孟古,所以,老樹說,後天我就不能相送。友情相伴,——僅有一天了。不過相送到這種程度,古今中外,只有不多見的幾次!老樹這次是一次。當時就很哽咽,也不知對他說句什麼?也不知怎麼表達!如今,幾十年了,——寫到這裡,仍然不知怎麼表達,黑猛龍——那一天,清晰地就在眼前,不知AI能否幫上點什麼?用文字表達嗎,也困難,畢竟文字和友情也有差別,——友情用手一模'它有溫暖,文字嗎?——它沒有!

沿着這條中、緬界河,一路向黑猛龍走去。兩人也沒有什麼話說,——該說的,昨晚已說完了。對明天又說不上什麼來,一路的沈默!山依舊那麼的高,風依舊吹着蒼涼,路依舊指向——看不到的遠方。下午三時到了黑猛龍,一看這山村的房屋,就知道這是一個以漢人為主的山村,已完全沒有了傣家村寨的風貌、柔情,棒賽尚有一點點傣家風情,但比芒市——已是天上人間!畢竟,這已是山區了

兩人在村中繞了一圈,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山區村落,只有村中的一幢土木結構的、暗紅色的房子,還有點品味。回到駐地,首長站在房中說,今晚大家參加執勤,做保衛工作,——村中要鬥地主!開展階段鬥爭教育。這裡的一切都照抄我們卄多年前的作業。這樣,我的生活就倒退了二十年!退到了嬰兒時代,好玩極了,——以往聽長輩講的,今天却來實踐。人生雖說是場戲,那也要按照順序演嘛!怎麼倒過去了!首長又過來對老樹說,同志,今晚你也參加吧!為以後做個准備,說着就递給老樹一支AK47衝鋒槍,又去找戎裝,試了幾套都小,最後只有找來一頂帽子給老樹戴上,但也只能復盖頭面的三分之二,老樹把槍口朝下,掛在肩上,那造型——活脫脫一個兵痞。

晚上鬥地主的地方,就是我們下午看到的那幢有品味的暗红色房屋——是學校的禮堂,也兼職平時村民議事。我看除了這裡,村中也沒有其它房屋可配得上鬥地主了。地主是位約五十多歲的漢人,雙手已被綁在背,站在台前,屋中坐着七、八十位群眾,圴為漢人——同種族。台上由四、五個知青緬共主持,聽口音應是北方人,我們在房外執勤助聲勢,我和老樹站在門旁。一個緬共知青主持發言,講了些:什麼階級啊、鬥爭啊、革命啊、剝削啊、全人類啊、共產主義啊⋯⋯,子旻同學,在這裡,我只能把這些名詞寫出來,——這對我已經很艱難了,如果我把他的話——全文轉抄一遍,我文章的童貞就會——立即消亡!,下面的故事也就會不真實了。這樣做,我也就虧大了嘛!所以,為了故事的連續性,寫出這些名詞,對我而言已是極大的冒險!

這位知青緬共,唾液橫飛,指天划地,講了一番——他認為——可掀起革命大波浪的話。可屋中眾人卻靜如一潭死水。真可謂:精彩的自慰性煽動!他說的這些詞,對我而言是聽煩了的陳詞,對這些山民來說,肯定新鮮,新鮮得——一時無法理解。不知他在讀哪部天書!所以,出現了剃頭擔子,——一頭热的埸面。我看過京劇表演,凡演到這樣尷尬之時,就要把幕拉下來,進行幕後調整。這時幕前要跳出一個小丑,獨立演一段——逗笑觀眾的戲,下面的戲才能繼續,——小丑在戲劇中很重要哦!在生活中更重要!我自己就經常扮小丑逗樂自己,——絕望中的自慰!生活嘛,你有時都要做點,——不得已的事!真是活得沒出息喲!那晚出現的重大錯誤是:沒有准備小丑!這位老兄,只有自己跳到幕前大吼一聲:拿大繩來(應該說,大繩伺候)。大繩拿到後,這位老兄,手提大繩,跳上桌子,把繩拋過屋架橫樑,把繩另一端系在地主背後的綁繩上,指揮其他幾人,說,把他吊起來,地主就象一架衣服被拉(掛)到了半空,——隨風搖曳!此刻,他握繩四顧,也躊躇滿志,忽然間,他下顧到地上,自己就把自己嚇楞了:屋中全體群眾都齊刷刷地跪在那裡,並抬頭望天(橫梁),當時的情況,我和老樹都看到了:地主掛在樑上,群眾跪在地上!但不明白跪的原因:是跪天地呢?還是跪地主,或是跪恐怖,⋯⋯!情況很復雜。戲被定格在這里了。革命要怎麼繼續呢?此時,老樹來救埸了:他跪拜過菩薩,得過菩薩的慈悲,所以心懷慈悲,他就走進屋內,我緊跟其後。他對那位站在桌上的老兄說:這樣影響不好,嚇壞群眾,以後不好開展工作。這位桌上老兄一看,進來的人:和自己的現在身高差不多,頭歪戴軍帽,身着便服,槍口朝下倒掛肩上,這種造型的兵,——不是兵痞,就是老兵油子。軍人向來有尊重老兵的傳統。就很溫和的說:請問,現在怎麼辦?老樹就說,先把人放下來,再說呀!

這事,如果首長要我寫總結,可歸納為兩條:第一,革命要認識到小丑的重要性,不能犯今晚這樣的低級錯誤,如果是革命大戲、連續戲,一個小丑是不夠的,要多准備,第二,在人民群眾膝盖骨缺鈣的地方搞階級鬥爭,又要注意兩點,a,為他們提供一些含鈣高的營養品,b,在營養的基礎之上,要為他們多建幾個健身房,加強訓練。不知當否!請首長批示!

老樹終於走了,在我向孟古走去的那個早晨,他向棒賽走回去。

從黑猛龍到孟古的行程——是孤獨的行程。以後的道路,我就是一個踽踽者,不知還有幸遇到友情否?一路都在冥想之中,恍恍惚惚的。當一個雜亂少樹的山村出現的時候,我都不明白這路是怎麼走過來的。冥想未完,路就到了盡頭。孟古到了,——緬共的第一個根據地!看到各種人:漢族,卡瓦族,景頗族,克欽族,知青族(?),少量的傣族⋯⋯,路是土路,各族人無秩地走着,從各個方向走來,從各個方向走去。各不相關地走着。灰塵飛揚得五花八門,不少的馬匹䭾著槍彈也在忙碌地走向各方,——確有大後方的景象。穿緬共服的人也很多。

我們住進一間竹子搭建的茅草屋里,睡的也是竹床。旁邊是一個小雜貨店。休息了一會兒,我就出去走走、看看,想找點什麼?——我也不知道找什麼——可以減少我一身的負擔!孟古不象黑猛龍坐落在山坡上,它在個小小平壩中,四圍也是大山,和新中國的隔離也是一條小河,是不是畹町和棒賽的那條河,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從地理的角度看:這裡的國際關係也是處理得很馬虎的!

長天浩蕩,大地蒼茫,站到一個小土坡上四望,我就是找不到——任何一點高興!只好走到一個小攤旁,它有酒賣,也有一些叫不岀名的小菜——凉的、炸的。從芒市出發前,一個知青送了我幾百緬幣(大約值幾元人民幣),有錢,我就坐下喝酒,邊喝邊發呆。發呆的內容,當時就記不清了。喝到月亮升起的時候,也不得不回去。一進屋,首長不耐煩地站在屋中,一見我,便喝斥:同志,這裡是後方,你可以無紀律的亂逛,明天就要上前面(線)去了,再象這樣,——邊說還邊用手比一個手槍的手勢——就要呯了!這一指,把我的無名火,酒氣,——指得雙雙冒出煙來。我就迎着他的手指走去,想一招攥住這個——象徵死亡的王八指,把它扭斷,這樣,我就可以拒絕了死亡!——這一招,我練功夫的時候,師傅教過。但一想老樹的——活着原則,我遲疑了一下。這一刻,王八指迅速縮到真手槍把上,看到他的手的變化,我頭上冒著的兩股煙,直衝茅草屋頂,我一大步就邁到他面前,——和首長胸貼胸站着!准備和他跳一輪貼面舞。他立即說:同志,冷靜!冷靜!革命需要冷靜!口氣緩和許多,可能看到我頭上冒出的兩股煙,會引起火災吧!媽的!肯定是個政工干部!——孬種!不想和你玩了,我轉身倒在竹床上,并把步槍——嘩啦一聲——拉上膛。虛張聲勢一下,——為了一會兒好睡覺。那時,能睡一個平安覺,有個好夢。就覺得沒有浪費青春!

首長走到另一屋去。我可以睡個好覺啦,——哎呀呀,睡個鬼的好覺!隔壁的小雜貨店的一台手搖留聲機,扭着腰,開始咿呀、咿呀地唱起來,人生嘛,難免會有干擾,冷靜、要冷靜!夜尚淺,還有喧嘩,唱出的歌時斷時續,曲調倒是有感覺——很憂鬱。待夜漸漸深,月亮升得更高時,寂靜便出現了,歌就顯現得清晰:是一首民國年間的老歌——秋水伊人。這歌,我聽我媽低聲哼過,也是月夜,她坐在送我走的——那個打谷埸邊哼:望斷秋水,不見伊人的倩影,更殘漏盡,孤雁兩三聲,往日的恩情,只留得眼前的淒清,夢魂無所依,空有淚滿襟。幾時歸來呀,伊人喲,幾時能看到你往日的倩影⋯⋯。那時,我尚未成年,聽着覺得既憂傷,又有些甜蜜。是甜蜜的憂傷!而今成年了,經過了負面多於正面的生活,——心便世故了。一點點甜蜜都聽不見!都是悲傷,悲傷得酒氣外溢,臉燒得如一團通紅的炭,悲傷從臉頰上滑過,——被燒得象個小姑娘一樣哭了起來!罪過啊,罪過!我趕緊把靠近身旁的步槍拉近,把剌刀貼緊臉頰,用刺刀上冷酷的冰涼來熄滅這團火。月光穿過茅草縫隙來看我的洋象,眼淚就順着刺刀淌下來!——這就是孟古之夜!

又出發了,又走在山路上。昨晚看我洋相的月亮還掛在高天,我狠狠的瞪他一眼,——還好意思若無其事的掛着,同志,窺視別人隱私,很不禮貌啊!他有些愧疚,就落到大山那邊。一聲雄雞乍嗚,新的一天,又從大山的另一邊迎我而來!邁開步,去走路。總有走不完的路,爬不盡的山,過不完的坎,但我無法停下來!

昨晚被——秋水伊人——弄得失眠,今天又五時三十分起床,就為了在早晨清涼時光𥚃,多趕點路,——避開熱帶的正午陽光。做為一個普通人,遭到這種待遇,很是不堪。沒走多時,我彷彿已走進了——老樹他們那次撒退的狀態中。十一時才過,新來帶兵的首長未下任何命令,全軍——十幾人,就開始脫衣比賽。炎熱是公平的,首長也開始脫。脫到十二時,全軍上下幾乎全祼,——唯穿內褲!請注意,這不是脫衣舞,是脫衣行!我把頭從槍帶中伸出——槍橫在背上,槍帶吊在胸前,兩手曲肘,攥着槍帶,彎腰爬山,頭低着,背上還掛着一個軍用行李包,一個老樓的包,極象一支穿山甲。太陽就盯著我看,不一會兒,就大笑起來——笑得把火噴在我身上,我幾乎被燒成了——一溜煙兒!更嚴重的情況是:在太陽的火力覆蓋下,——汗水浸泡着全軍,全軍內褲都被汗水整個攻陷,寬大的軍用內褲,穿成了緊身褲,——全軍隱私整體暴露,已失去文明的作戰能力。未到前方參加革命戰鬥,就已成笑話!天呀!——怎麼可以這樣搞呀!

見山爬山,遇水喝水——不管泥水,清泉水,——驕陽下總是要流汗水⋯⋯,感覺一切都亂了!模糊了!究竟我是誰?是穿山甲?馬?豬?牛?羊?過街老鼠?⋯⋯,打住!stopping !什麼亂糟糟的垃圾文字,寫出來神仙也看不懂。諸位請多包涵,人說,你腦子進水啦?可我現在是腦子缺水。兩者都在無智的——糊塗狀態!等我定會神,把下面的故事講得清楚點。幾絲山風從那邊走來,掰開我汗水浸泡着的雙眼,我又看見、聽見了這些故事:裸體首長,屁股朝天,把頭伸進一條河里——喝水,還有一些屁股朝天,——喝水,聽到水的聲音,鳥的聲音,山谷的聲音,看到很多樹,有大青樹,又聽到命令·特務營到了,到河邊——孟牙河里洗洗,穿好軍服,准備進營地。這丟盡全軍臉面的行軍,終於到了盡頭!

特務營就駐扎在半山坡——一個旱傣的村寨里,當地人把在平壩居住的傣族稱:水傣,居住在山區的稱:旱傣。老樓和十多位知青緬共,已在村外,一棵大青樹下等着,一看到大青樹和朋友,又想到初到芒市的情景,——友情又接上線啦!

大家把我迎到樹下坐著,遞給我一個軍用水壼——喝水,就圍著我問這、問那,這些都不詳寫了,正常人都知道的事。我把老樓父母的包裹交給他,并告訴:他們希望你務必回家一趟!他問:老樹近况如何,還在芒市嗎?我說,這次就是他送我過來的,他還在芒市。老樓很感慨,說,我也是他送過來的!旁邊幾人都贊揚道,老樹的芒核鄉——真是地地道道的俠客接待站!俠客接待站者:知青戲稱那些主人朋友多,且好客,常有知青來聚會、閒聊的村寨。

話還在說,就有人來叫:老樓,雞煮熟了。開飯啦。大家都站了起來,我却站不起來。有貓腻了,——腳還長在身上,却和我失去了聯繫,怎麼使喚都不理我。老樓問,怎麼啦?我摸著雙腳說,脚走丟失掉了!有人過來,看後說,老王,別急。這是:假性瘫瘓(不知是不是正規的醫學名稱)。招手叫走兩三人。老樓安慰我,他們都是老兵,會有辦法。當時,我有一個很特別的心理——有一種超驗的感覺,我認為我的脚——還未走完——他們應走的路,它們不會這樣不講情義的離開我。真的,我今天都奇怪,當天,我為什麼會如此自信!——只能說是一個超驗的自信!當時,我既沒有悲,也沒有喜,只有淡淡地等待⋯⋯
過了不久,三人抬着一個山民用的大木盆,盛着熱氣騰騰的水,另一人抬來一把椅子。老樓和另一人把我抱到椅子上——坐下來,把我的雙腳泡進水里。抬水來的人安慰說,這是脫水加疲勞過度造成的,一會兒就好。泡了約二十分鐘,神哉!我的脚又回歸到我的懷抱!驚喜中,我擁抱着他們從木盆中跳出來,說,今晚,老王先喝三杯謝大家!古人說,滴水之恩, 當湧泉相報。今天是一盆,不知多少滴!就是華羅庚也計算不出這個數字!我只能真話俗說:大恩不言報!大青樹和對面的大山都點頭贊同:這樣說也可以!

第二天,我陪老樓到營首長那裡,說明老樓家裡情況——父母病重(假情況),首長也還有人性,就開了一個證明給老樓,只是說,不要耽誤太久。——我都想不到,會這麼簡單。從營部出來,我問老樓,怎麼這樣容易,老樹他們拜菩薩,幾經波折才逃回去的事你知不知道?他說,走,到河邊坐坐,聊聊。

空山無人,水流有聲。坐到孟牙河邊,老樓脫下他的帽子,讓我看看他的頭頂,正中有一條細細疤痕。他說,這就是打腊戍留下的紀念,——子彈緊擦頭皮而過,在頭髮中燒出的痕跡(生死相距一毫米),老樹的情況我當然知道,今天容易得到批准,和你親自到來有關,現在軍心渙散,逃回去的知青多,我算是一個留下的——他們信任的老兵,又提為班長,如果父母病重,都不讓回家,知青兵會鬧意見,人心更亂。另外,他四處看看低聲對我說:他們還給我一個任務:暗中監視知青兵的言行,有什麼隨時向他們報告。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在這𥚃要多加小心。等會兒,我介紹一個朋友給你——小彭(風箏可以斷線,友情不能),有什麼事可和他商量,他也是老兵,炮連的。一聽如此,心便是涼水一杯。我問,到緬甸其他地方去——能不能找到條出路——過點普通生活。他說,絕對不行,現在參加緬共的很多是知青,緬甸軍政府了解情況,見到華人青年都視為特務,抓起來關監獄,或送到礦山作苦力。——這就什麼路都沒有了?唯一剩下一條:走投無路!

雖說走投無路,可脚已恢復走路功能,你就還得走路!路上還有好多——傷情的離和別,也得要走去接受和完成。這不,又走到村口,大青樹旁——和老樓告別。送別的人有我、小彭和其他三、五人。他們都請老樓轉交一封家信,說,代為看看父母,告一聲平安。我沒有信,但說了相同的話。有很多無法說的傷感,又好像很平淡。是不是生活已使人變得淡漠了呢?希臘哲人說:情感淡漠使人平庸,一勉強就失去偉大的力量!所以,平庸的生活使我們變成了平庸的人!

老樓走了,留下小彭。有個人在一起講講話,抽支煙,樹下坐一會,河邊走一會。很不錯了,心也平靜很多。白晝走了,夜晚到來。任某一個人來找我——就是那個曾在招兵站工作過的——我的同學。一進門,開口便說:老王,從今以後,跟著你干!我心里犯嘀咕——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干什麼,或者可以說,什麼事我可以干?竟然會有人來說跟我干!我就激動(激動是一種很不好的情緒,讓我吃虧不少),就跟他說了些(只能用省略號表達的話),⋯⋯,⋯⋯,⋯⋯。他聽了,臉就變白,隨後又變綠,白、綠兩色交替變化。一看如此情况,我想起老樓走時的忠告,就感到冒失萬分。只有畫蛇添足地說:玩笑話,玩笑話。睡覺吧,不早了。明天約上小彭,我們仨一起去喝酒。

任某走了,但我怎麼睡覺,一夜輾轉又反側到天亮,就是想不通:怎可說出這些引起——他人恐慌的話,這恐慌回過頭來,把我自己弄得比他人更恐慌。既使他人不安,又使自己不安。除了說蠢、說笨,還能說什麼!只有去找小彭。進到小彭房間——炮連,見地上橫七豎八地支着幾門迫擊炮,有一門對着我,張開黑窟窿的嗜血大口,象一尊小怪獸,要吞下我。媽個X,怎麼我一生盡遇到這些奇形古怪的恐怖分子!我忙喊,小彭,我們出去走走。

和小彭走到孟牙河邊,水無關痛癢地在流淌,山谷有風,鳥在鳴叫,根本不關心我的心亂如麻,天地無情得很!我把昨晚的情況全部跟他講了,他立即說,老王,這裡你不能呆了,只有走,——越早越好!他為我沉思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今天連長通知,明天放假,我送你走。你是新兵,假日單獨出村,會引人懷疑。記住,不要帶任何東西。心想:走吧!走了各自心安,不過,有點對不起脚,才恢復工作兩日又要走路,走、走、走,——人生就是走路!祝願天下人——無一人有這樣的——走路人生!

第二天清晨,我和小彭出村。還真有人在關注我,一直關注到小彭身上,才停止了關注,——這時我們已走出近百米。一路上,他說,老王,你只能走——到棒賽這條路,它在高山深林之中,来往人少,你沒有证明(又是證明,存在的問題,總是證明不了),走孟古的那条路會有麻煩。我點點頭。——這真是一種宿命的神奇:你從哪裏來,你就哪裡回去

走了約二公里路,到了岔路口,小彭向左邊高山一指,說,就從這裡走到頭——便是棒賽。我一望,山頂在天上,山脚在面前。他又說,你走吧,我在這里多坐坐,等你走遠我再回去。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已走遠了。說着就拿出煙來抽,小彭是煙鬼,食指,中指常年褐黄色。有人跟他開玩笑:你這兩個指頭的煙火色,就是好萊塢的化裝師見到都頭大,——無法化裝!我把抽剩的半包煙拿給他,說,慢慢抽,——無煙他怎麼能孤單地坐在寂寞裡!那時,我們一無所有,——除了友情!今天幸好有半包煙!

我喜歡唐詩中的兩句送別詩:山廻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那是送的人,相看着別去的人的境况,等我走得山也轉了,路也廻了。我——離別的人,站到一個山崖旁,回望相送人——小彭,看不到他,只看到樹木叢中,飄着他吐出的縷縷香煙。這可寫成:君子相送淡如煙,——而且還擔着風險!今人之情不比古人之情差。不必為今人擔憂!

一路走來,雖山高路曲,但滿地樹陰,較為清涼,時有小溪流出,也使人心歡。比起孟古那條樹少塵大,陽光充足的路,正是:天上人間。走這樣的路,汗也流得合理——常規性流淌。所以,人就不糊塗,精神就爽,就想畫一幅畫,沒紙沒筆,畫不了。但可唱支歌,要唱就唱知青的歌:我站在高黎貢山,望家鄉⋯⋯,家鄉還沒望到,却望到一個老鄉,他用雲南話問我,兄弟,你一人獨行,不怕危險嗎?一聽鄉音,親切。但還是不得不虛晃一槍,回答,大部隊在後,我來探路。他一聽我的口音,就改口,老鄉,是知青吧?,我說是。他又說,前幾天你們部隊也過去不少。——路上能遇到人,講幾句,也是享受喲。

路沒走完,還得走。近傍晚時,看到一個不知名的旱傣山村,村中有人走動,我在一個小坡樹林後觀察,也有穿緬共軍裝的人,但不敢貿然進去。我慢慢地接近村寨,看到一個象知青的緬共走出來,我就迎上去,問,同志,你們是哪營的?他見我也穿著軍裝,就答:一營。我心有一喜,便問,認識陸業虎嗎?他說,陸班長。認識的。我帶你去。他把我帶到一個吊腳竹樓下,高喊:陸業虎,有人找。一聲陸業虎,陸業虎就從樓上走下來,我倆彼此相見的一刻,都有歡喜,但不是驚喜,却有一個共同的感覺——我們應該有這樣的一次見面!這不是奢求,——這是第六感官告知的。他下樓來便說,你也過來啦!快上樓。進屋後,他倒了一碗凉白開給我,又拿出一些包裝簡陋的緬甸餅乾,給我吃。部隊可能已開過飯了。我們就閒聊起來,我不想聊大話題,恐這些話題,影響到我們純真、平淡如涼白開的交情。我們都是平常人,就聊平常事。我問,老陸,你三兄弟在農埸,每月每人有二十六元的工資,平常活下去,也可以嘛!怎麼都來這邊了?他說,不錯,可年輕人,都不想在一個單調的生活中久呆,總想換換環境,尋求一些新的生活。認為只要環境換了,生命就會有新東西,至於有不有,我們也不知道!但控制不了這種衝動!——我在吃餅乾,喝涼白開,所以,他說得多。我說的少。他只問了我一句,你到棒賽有什麼事?我答,身體有狀況,請假過去檢查一下(不得不說假話,我把白玉無瑖的交情,弄了一個瑕,很慚愧,這就一直慚愧了幾十年!)。他就沒問什麼了,——夠人性!

天漸漸黑了,他去點了一盞煤油燈來。又繼續聊。子旻同學,這可算得上:昏昏燈火話平生?他又說,才進農埸,軍代表(那時是軍管時期)做報告說,同學們,你們來了,我們歡迎,就安心下來,該嫁的嫁,該娶的娶,成個家過日子,我和你們說句實話,你們現在是蒼蠅掉到玻璃瓶里,——前途光明,出路不大!老陸說,他一聽就覺得生活無趣又無味,什麼都被安排了,所以,就想出來,找個新鮮!我一聽,這簡直可和小樸哨的:雞巴勞改一比!堪浮一大白——凉白開!如果小樸哨的金句,可評為哲理詩,這段話,也可評為散文詩。我自從受了這兩首詩的教育、啓蒙,所以,文章就沒有了俗氣,——水平當然還有待提高!對此,我始終感恩!

話說了不知多少,最後還是睡了。山村雞嗚,又要出發。老陸背上一支AK47衝鋒槍,說,我送你到岔路口,左邊的路是到敵佔區——木姐,南坎,右邊的路到棒賽。又把一封家信交我——請幫他從畹町寄出。又是友情相送,——那時,我們一無所有,——除了友情!

不知怎麼走的,只聽到風聲呼呼的吹,樹東倒西歪的搖。最終還是走到分手的岔路。老陸抬手向右一指說,這就是通向棒賽的路。老王,快走吧,你還有一天的路程。我們沒有握手,我望他一眼,他很平靜,可能他想的是:我們還能夠見面。因為他肯定信了我的假話——到後方醫病!這是我的終生遺憾。但只能文章中說聲:對不起!因為這個原因,我和他想法就不同了,——我知道,這以後,真的是見不到了!

到棒賽的路上,看到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一直在思想,任脚順路而行,我對萬物——視而不見。我在思想中,不在路上。想到這一路的友情相送:從昆明出發到芒市,潘同學,蔡同學相送,——我懷着希望,芒市到緬甸——黑猛龍,老樹相送——我雖無奈,也尚懷希望,從無名的旱傣村到無名的旱傣村,小彭冒險相送——我自己嚇走自己,但友情沒有被嚇走,從無名村到棒賽,老陸相送,——我雖失落,但友情給我慰藉。就這樣,繞行一圈——帶有國際性,又收獲了這麼豐盛的相送友情。也知足矣!不言其他喪氣的東西啦!想寫一首和小樸哨,軍代表那樣的詩,來表達對友人的感謝,可是多少年來,總達不到那個水平,現在只好抄一句別人的話来為我感謝:我曾經領略過一種高尚情懷,至今不能忘記,——這就是我的痛苦!

在思想中,走到了棒賽,從老樹帶我過來的小河又回到畹町。找到郵局,拿出老陸的家信,雙手拿著信,放在郵箱口上,沉思了一會兒:信一投下,我和老陸的現實聯繫就斷了,友情就只在回憶中存在。信投下了。該擇路而行了,站在路口望了四方一會,左邊到瑞麗,無证明,過不了瑞麗江橋,背後是才走來的路,不能回去,只有右邊的路可行——芒市之路。日頭偏西,時光即將打烊,天黑了,萬一黑山門關門,那我就沒有歸路!邁開步,去走路,走向来時的路!

致想點就點、曲水蘭亭、六度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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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爺,請把此文放到前三部分類別中,謝謝!他們四兄弟隨着我萬水千山,千山萬水的走來,吃了不少苦,好喝的,沒喝到,好吃的,也沒吃到,請你為他們團聚——開一個party ,弄點好喝、好吃的給他們。費用你先墊上,改日我來結帳。切記,切記。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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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老陸八成猜到實情了。這一放真是定數。

再回芒市,傣水伊人從心頭又上眉頭了嗎?青春總是要被撞幾下腰才會刻骨銘心數十年吧。

老樓回去後也變成一棵帶疤的樹,落地生根了嗎?抑或菩薩覺得他還渡劫未盡?

還有很多想知道的,但要向老陸學習, 把故事送回屬於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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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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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传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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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旻同學,你交待的任務完成了。我又萬水千山的繞了一圈,覺得年輕真好,——苦酒可做美酒喝,特別你還能遇到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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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相識淡若水,君子相別輕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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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水平快趕上小樸哨和那位軍代表了,進步大神迅。悠着點,讓我這雙假癱過的腳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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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真——無可奈何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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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送回屬於它的地方,真實的情感一直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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