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到美国在罗斯福新政之后到里根上台之前发生的民共两党移魂大法交换身体，就不得不提到一个重要的人物，巴里戈德华特 Barry Goldwater。这是一位极富个性的美国政治家。他曾经在美国政坛上享有 “保守主义先生” 的称号。但到了他生命的晚期，他却认为自己是共和党内的左派或者自由派，这真是让人觉得在风云变幻的政坛上，你真不知道哪朵云彩会下雨啊。
戈德华特来自亚利桑那的一个犹太家庭，但从他父亲辈开始就转投了圣公会。戈德华特年轻时候从军，二战期间是一名非常棒的飞行员，还在抗日战争中飞过著名的驼峰航线，为中国运送重要的战争物资。戈德华特以空军少校军衔退伍。从亚利桑那州开始了自己从政的生涯。
戈德华特的政治主张比较复杂。一方面，他坚决反对共产主义的扩张，但同时他也不同意麦卡锡主义那种将反共扩大化的做法；他协助废除种族隔离政策，但是却反对约翰逊总统签署的新的，也是至今为止最重要的 1964 年民权法案。他是共和党人，但第一次在总统大选中获得了南方最顽强的保守州的一致支持，北方共和党的大本营却无一个州支持他。事实上，戈德华特最重要的历史地位，就是从他开始，共和党和民主党开始了重大的选民基本盘的置换。
那么戈德华特为什么即支持废除种族隔离，却又反对新的民权法案呢？这就要说到 1964 年民权法案的特殊性了。我们知道，在废除奴隶制和废除种族隔离的过程中，美国多次提出过民权法案，比如我们之前讲过的禁止南方黑人法案的 “1866 民权法”，后来还有格兰特总统的 1875 年民权法，艾森豪威尔总统 1957 年的民权法等等。但是，所有这些民权法中所规定的联邦政府的权力，都只终止到联邦机构的层次。这就是说，在联邦机构的层次上，不能歧视黑人，不能施行种族隔离。在政治制度和法律层面，实现了种族平等。
但是，所有这些之前的民权法，都不能扩展到民间。比如说我一个私人企业，我不拿联邦的资助，不做政府的生意。那么我自主招工的时候，就不受任何法律约束。我想招谁招谁，不喜欢黑人我就不招黑人。这在当时是普遍存在的。不仅招工，还是民间的服务机构，比如说银行还是可以规定黑人因为种族的原因，不能得到某种贷款，这主要体现在黑人不能贷款买白人区的房子。白人开的咖啡店可以拒绝黑人进入等等。我们前面说的联邦政府废除了种族隔离制，但在民间，依然有很多肉眼可见的种族隔离。商店也有权禁止黑人进入。
为了反抗这种民间的，文化层面上的种族歧视，黑人进行了大量的抗议活动。这就是六十年代民权运动的主要诉求之一，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诉求就是警察对黑人的暴力执法。民权运动团体声称，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中的平等保护原则，并没有得到执行。事实上当时的黑人确实在诸多方面无法得到公平公正的来自国家层面的保护。
在这些抗争运动的影响下，肯尼迪总统首次提出了新的民权法案的提案。这就是 1964 年民权法案的由来。这些法案的具体内容无法在这里详述，但其中的核心，也是遭到反对最大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新版的民权法案，将政府禁止歧视的权力，扩大到了民间。歧视行为在之前，不被认为是一种攻击和伤害行为，而作为个人偏好；但 1964 年民权法案之后，公开的歧视被认为是对被歧视者的一种伤害，是要被法律惩罚的。
请注意，肯尼迪可是民主党总统。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通过这一法案的之前，1963 年 11 月 22 日，肯尼迪总统就遇刺身亡了。出于对肯尼迪总统的尊重和怀念，肯尼迪的继任者，林登约翰逊总统积极倡导这一提案，议会终于在 1964 年通过了最新版民权法案。
民主党从小罗斯福总统开始，连续执政的都是进步派的民主党人。最终通过了可以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种族歧视的法案。使得黑人群体对民主党的感观大为改变。但是，这个时候共和党却趋于保守，共和党的主流并不是因为想保持种族歧视甚至种族隔离而反对民权法案，他们还是继承了美国历代保守派的传统：强调州权，希望限制联邦的权力。但他们也许忘了，共和党的创始人林肯，就是通过让联邦的权力超越州权，才能在美国全面废除奴隶制的。
因此在 1964 年民权法案的通过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从地域上来看，依然是北方的支持者大大多于南方。但是从党派来看，无论南方还是北方，这一法案都更加得到民主党人的支持，共和党支持的票数少于民主党。
也就在这次投票之后，我们之前提到的那位憋尿能憋 24 个小时以上的民主党大佬瑟蒙德，转投了共和党。而与此同时，大量黑人和民权运动的支持者们，开始加入了曾经是他们死对头的民主党。
而我们今天的主角戈德华特，就积极地反对 1964 年民权法案。他强烈的反对态度，得到了南方人的认可。1964 年，戈德华特作为共和党人推选出来的总统候选人，和寻求连任的林登约翰逊总统竞选。这个时候，共和党内部的保守派就形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共识，就是后来被叫做南方战略的一系列措施。
这个战略的核心就是保守派共和党人公开表示反对民权法案，在南方吸引更多的白人保守派选民。这一策略起到了作用。在共和党的党内提名的争夺中，南方保守派共和党人集体发力，支持他们喜欢的戈德华特击败了温和的共和党人纳尔逊洛克菲勒。
但在联邦层面的大选中，戈德华特大败。但这并非是戈德华特个人的问题。事实上这次大选依然被笼罩在肯尼迪总统逝世的阴霾情绪之中，因此民主党人胜选是没有悬念的。但这次大选投票结果诡异的地方在于，除了戈德华特的老家，亚利桑那州以外，剩下只有五个州投票给了共和党人戈德华特，而他们全部是原来南部的邦联州。他们是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阿拉巴马，佐治亚和南卡，我们可以看出，这是在民权问题上最保守的几个南方州，而他们全部支持了共和党戈德华特。
这次是真的变天了。
1964 年大选之后，共和党内部开始出现分裂，新英格兰地区的共和党人依然属于自由派，但除了他们之外，大多数共和党人变成了保守派。也正是在这次大选中，罗纳德里根由于强烈支持戈德华特而开始崭露头角，里根两年后被选为了加州州长，开始了通向白宫之旅。
在1964 年的大选中，还有一些有趣的轶闻。由于戈德华特极度好斗，而且好战，而且似乎总是处于情绪激动状态，他曾经说过要把整个东海岸（进步地区）从美国割走，美国就会更好；还说要和苏联开战，把核弹丢到克里姆林宫的厕所里去。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使得一份杂志专门请了 2000 多名精神科医生给他下诊断。结果接近一半的精神科医生认为戈德华特精神状态不稳定，不适合做总统。后来戈德华特告了这家杂志社，获得了 7.5 万美元的赔偿。并且从此以后，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就制定了所谓 “戈德华特守则”，禁止精神科医生再做类似的诊断。这也就是为什么 2016 年大选的时候，一些精神科医生打擦边球地暗示川普精神不稳定，遭到很多批评的原因。
戈德华特虽然没有赢得 1964 年的总统大选，但是，他的南方战略可以说是开拓了美国后来几十年的保守主义运动的基调。共和党大佬，川普的死对头，传统的共和党人John McCain 曾经说：“戈德华特将共和党从原来的一个东部精英组织，转变为后来可以让里根进入白宫的党。” 另一位美国著名的政治评论家乔治维尔则说：“1964 年的选举其实花了 16 年时间才最终开票，而赢家是戈德华特。” 意思就是说 1980 年里根上台，是戈德华特南方战略的最终胜利。
关于戈德华特，还有两件事儿值得一提。
第一是戈德华特反共的极端固执。当卡特总统决定和共产党中国关系正常化的时候，戈德华特竟然把卡特告上了最高法院，他认为卡特无权在没有国会背书的情况下中断和中华民国的关系。但这一起诉没有成功。
第二是戈德华特是一个坚定的自由意志主义者 libertarianism。这是一种极端要求自由，自由高于一切的思想。戈德华特激进的性格也使得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在保卫自由时，极端不是罪恶，在寻求正义的时候，温和不是善行。” 从这句话里，你大概可以看出戈德华特的个性。
我插一句，从中国来的华裔，很多出于一种反弹的心理，也会把自由当作最高价值，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在现代西方政治哲学和价值观中，自由并不是单一存在的最高价值，事实上社群主义，强调人的价值和属性与社会关系的研究，要更加占据显要位置。自由意志主义被认为是一种极端的个人主义而不被主流接受。但戈德华特出于对自由意志主义的崇拜，坚决反对宗教对社会的影响，因此他也不能被归类于一个典型的保守主义者。戈德华特强烈反对今天的所谓极右派，认为今天的极右翼共和党人试图把共和党改造成一个宗教组织。他说：“如果他们成功了，我们的政治就完蛋了。” 因此，戈德华特坚决反对有人干涉女性的堕胎权，也坚决捍卫同性恋者的正当权益。
到了 1996 年，戈德华特看到当时的共和党表现，不无讽刺地对自己的同事说：“你能想象吗？我们今天竟然成了共和党里的自由派了！” 这说明戈德华特自己开启的共和党保守运动，已经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期。戈德华特当初只是想限制联邦的权力，维护那个美国建国时候的 “州权至上” 的初心。但没有想到在政治斗争的多重作用下，共和党却和民主党交换了位置。在同一年，戈德华特支持一项在亚利桑那将医药用大麻合法化的运动，但是遭到了同是共和党的保守派的反对。
戈德华特在 1998 年去世，享年 89 岁。这位倔强的州权主义者，极端的个人自由倡导者，在晚年对共和党变成了昔日的民主党感到非常失望。但政治斗争的核心就是争取更多人的支持，但争取谁的支持，这是一个甚至生死攸关的问题。戈德华特为了自己州权至上的理想，贸然启动了南方战略，赢得了南方保守势力的支持，他们可不仅仅支持州权至上，他们还支持种族隔离和宗教治国。戈德华特晚年在反思自己一生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中国古代 “董卓进京” 的典故呢？不慎引入的力量导致自身的瓦解，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是的，戈德华特是一位中国文化的爱好者，而他的中文名字，叫 “高华德”。
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