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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的机密文件门事件渐渐地冷淡下去。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明白，所谓司法部调查，其实是调查谁把文件给弄错了。拜登本人需要承担司法责任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参与整理这些文件。但无论如何，在政治斗争中，这也算是一出戏码。至少可以让一些懒得了解真相的民众对拜登的品质产生怀疑。这就足够了。
但接下来要发生的大戏，却不仅仅是一场政治秀那么简单了。我如果说接下来的这场冲突有可能让全世界的金融崩溃，你一定觉得我在夸大其词。但听我讲完，你会发现这种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
这朵乌云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了。上周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女士正式警告说，美国财政部的债务上限，将会于本周四，也就是 19 日，被触顶。美国目前的联邦债务，也就是财政部负责看管的债务，是 31 万亿；而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上限是 31.4 万亿。
联邦财政部的工作，就是负责支付各种费用，这包括社会保险支出，养老金，联邦工作人员，包括军事人员的工资，以及最重要的，之前所欠债务的利息，还包括偿还到期的债务等等。当财政部发现联邦政府的收入不够支付这些支出的时候，财政部就可以发行各种债券，筹集资金保持支付不断档。
你也许会说这不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吗？没错。但公众常犯的一个错误是将一个国家的金融和一个家庭的金融相比。觉得借钱总是不好的。但实际上，国家的金融和家庭的金融有很大区别。家庭本身并不产生货币，家庭的债务一般全是外债。但国家本身可以制造货币，而且国家的债务很大一部分是内债，是自己的公民或者实体购买，这有点像家庭成员中妈妈借给爸爸钱，这在家庭中不被算作债务，但在国家来说，这也是债务。所以不能简单地将国家债务和家庭债务做类比。理论上，一个国家可以无限地欠债。而且如果全部是内债的话，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国家债务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因为债务本身就是货币。货币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以债务的形式体现的。这个意思是说，债务如果扩张过快，就相当于给市场注入了过多的流动性，就可能引起过高的通货膨胀。所以现代的金融学会将更多的精力用来研究政府债务和投放到市场上的流动性之间的关系，而不会像一个家庭主妇那样去担心欠那么多债怎么还的问题。
我们回过头来说财政部。财政部到了本周四，是不是就无法在还债，无法发工资，政府就停摆了呢？不是。耶伦女士提到的星期四，是一个计算值。就是说在这一天，从账面上来看，财政部已经不能在借债了。但是，财政部依然可以采取其他一些手段来筹集资金。这在政治术语里叫“特别手段”extraordinary measures，这包括出售一些所持的资产，延后一些应该支付的款项，甚至财政部自己制造一点小玩意来卖！这不是开玩笑。奥巴马总统期间就曾经有过这样的提议，让财政部铸造一种一枚面值壹万亿美元的硬币，卖一枚，就相当于多弄了壹万亿。当然，这只是一个提议，带有一定的玩笑成分，但理论上，是可行的。
我们先不提这种极端的手段。就一般财政部惯用的方法，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呢？耶伦女士说，大概能撑到今年六月份。这一说法也得到了一些非党派分析机构的认定。
如果到了最后期限，国会依然不能提高债务上限，也就是说财政部依然借不到钱，就可能会出现美国政府违约的问题。就是说，美国政府作为一个主权债务结构，开始赖账不还了。要知道有大量的金融产品和衍生产品是和美国的主权债券挂钩的。如果美国主权债权违约，就相当于抽掉了国际金融大厦地基上的一根重要的支柱。所以我说出现全世界的金融崩溃，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美国出现这种债务上限的做法，是源自两次世界大战。具体历史我们今天没有时间来介绍了。这本质上是一种简化手续，就是说在债务上限之内，财政部可以酌情进行借贷，来应付自己的支出。其他国家中只有丹麦和波兰有类似的做法，但都不像美国这样债务上限规定得如此之僵硬。所以我们没有听说过其他国家发生类似的问题。
这在美国历史上也基本上不是一个问题，里根总统执政的 8 年中，债务上限提升了 18 次。基本上财政部钱不够了就提出要多借钱，然后国会通过。这本身是一个基本上程序性的工作。另外需要注意的一个概念是：提高债务上限根本不影响美国政府的支出。因为支出本身是根据预算来的，预算是早就通过了国会批准的。不准美国政府再花钱，本质上也是对预算本身的否认。美国早期有过一种做法，批准预算的时候就直接批准足够的债务来保证预算可以执行下去，但这一做法被共和党后来终止了。于是造成现在这种预算和债务各管各的局面。但即使如此，在 1995 年之前，无论民共两党，谁都不会拿让美国政府债务违约这种事儿开玩笑，所以所谓提高债务上限，只是走一个程序。
直到愤怒的共和党人开始把这个债务上限问题政治武器化了。第一次债务上限危机是在克林顿总统期间。当时号称共和党斗士的金里奇要求克林顿政府削减政府开支，否则就不提高债务上限。这最终导致了 1995 年底，政府两次停摆。公众对共和党极度气愤，克林顿总统 1996 年连任竞选中大胜共和党候选人，得票数超过对方一倍还多。到奥巴马总统期间，2011 年，2013 年都爆发了债务上限危机，导致美国损失数百亿延迟支付债券的罚款，那时候共和党人的诉求是要求奥巴马总统全面取消平价医疗法案。2021 年共和党人再次试图使用这一武器，但遭到了失败。
我总觉得共和党随着自己的势力越来越弱，越来越有一种“我不能胜利就和你同归于尽”的派头。动不动就威胁使用终极武器来威胁联邦政府，一定要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他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三个字 “小政府”别花钱。但共和党人总统执政下的政府债务并不会减少，为什么呢？因为第一他们会减税，第二他们会增加军费开支。所以总的来说美国国债在共和党总统执政期间，事实上上升得更快。而这个时候，那些国会中的共和党人，就不提什么小政府别花钱了。
美国历史到现在，还没有最终出现美国主权债务违约的事件。问题一般最终还是能得到解决，债务上限还是可以得到提高。但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美国的政治对立的空气越来越紧张；共和党的麦卡锡为了能得到足够的票数当上议长，全面向极端右翼妥协。这使得那些带有革命色彩，不怕砸烂旧世界的共和党反建制派有了足够的工具，更有可能和联邦政府死磕到底。所以议会斗争将会异常惨烈。
第二，目前又有人提出了铸造壹万亿硬币的主张。虽然到现在为止，大家都把这作为一个不太严肃的做法。但请注意，这是美国铸币法中的一个漏洞。绝大多数法律专家都认为财政部从法理上来说确实有权这样去做。那么如果议会中的共和党革命小将们一定要把美国这艘大船凿沉的话，财政部不排除会动用这一法律权力来维护美国乃至世界的金融秩序。但是，如果这样做，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如果一旦逼着美国政府最后出此下策的话，这就意味着美国的三权分立面临瓦解。因为这就意味着美国政府找到了一种方法，绕开了掌管钱袋子的美国众议院，可以想怎么花钱怎么花钱了。而美国众议院最主要的职能，就是管好这只钱袋子。
那么还有没有别的选项呢？克林顿总统给我们提出了一种选项，就是直接质疑所谓债务上限这个提法，是否违宪？克林顿总统引用的是美国宪法修正案第十四条第四款，其中该规定，美国公共债务的有效性，不能被质疑。这就很有意思了。当时的立法者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南北战争之后的政府财政问题。但现在却存在被用来直接质疑国会是否有权不让政府借债的可能性。当然，如果走这条路的话，是需要通过最高法院的。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今天主要介绍一些关于债务上限的背景知识。我们坐好，慢慢看这幕大戏是如何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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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来看美国国父汉密尔顿的高光时刻。
上一次我们讲到汉密尔顿通过金融手段，扩大了联邦政府的权力。用美国的债务为基础，建立美国的国家信用。其后美国发行的债券，都可以达到 10 -30 年的偿还期，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
如此长期的债券，肯定会引发投机生意，因为谁都希望自己的钱尽快变现。所以持有这些债券的人，开始在纽约的华尔街 82 号一家叫通天咖啡馆 Tontine Coffee House 的地方聚集交易这些债券。他们的行为在当时被看做是一种投机买卖，和赌博没有太大区别。所以这个咖啡馆白天是咖啡馆兼拍卖场，晚上才开始进行债券的投机交易。这一交易后来扩大到股票。这种不太体面的投机买卖，有钱人是不愿意去做的。所以他们会雇佣一些经纪人来做华尔街进行交易。有一批大概 24 个股票经纪人一起在华尔街的一颗梧桐树下，签署了一份叫做梧桐树协议的东西，规定这种交易只能在股票经纪人之间进行，不能跨过经纪人直接找买家卖家，另外股票交易佣金不能低于 0.25%，大家不能靠低价去抢生意。签好协议之后，他们就去通天咖啡馆，一边喝咖啡，一边谈买卖。这，就是华尔街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前身。梧桐树协议，就成了最初的证券交易的行规。直到今天，如果你去看“经济学人”杂志，依然有一个金融专栏叫 BUTTONWOOD’S NOTEBOOK，就是纪念见证了美国金融业开端的梧桐树。
而汉密尔顿的家，就在离这棵梧桐树不远的华尔街 58 号。梧桐树的位置在华尔街 68 号。而通天咖啡馆，在82 号。汉密尔顿家的阳台上，就能看到这棵梧桐树。
但这还只是汉密尔顿金融计划的一个副产品。他真正的野心，是要仿效英国的英格兰银行，在美国也成立一家中央银行。作为一个系统性学习过经济学的财政部长，汉密尔顿深知一个中央银行可以给一个国家带来什么样的金融实力。中央银行不但可以通过发行货币，制定利率来调节国家的经济。在战争时期还可以快速完成战备资金的集中。更重要的是，中央银行可以成为所有其他商业银行最后的债权人和信用背书人，中央银行的信用是用中央政府来背书的。这就意味着，至少在金融上，各个州就必须默认联邦政府的影响力。
建立中央银行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统一美洲的货币。当时虽然联邦政府已经开始发行货币，但是因为联邦政府很弱小，因此没有多少人承认他们发行的美元。美洲商人更愿意接受欧洲的货币，比如西班牙的比索。成立中央银行之后，美国就可以以中央银行为依托加强美元的信用。不过这里要注意，中央银行这时候还不能发行票据。
但是中央银行的威力，杰佛逊和麦迪逊等所谓的州权主义者（他们并非反对联邦，因此不能叫他们反联邦主义者。但他们确实更注重州的权力，而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大的联邦政府）。他们也认识到一旦联邦政府拥有了中央银行，那么联邦的力量就会得到大大的加强。他们极力反对中央银行的设想。杰佛逊和麦迪逊等人代表的是农业经济模式，他们从根本上鄙视工商业和银行业。他们认为真正对社会又贡献的，是农场。银行只是一种投机买卖，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当时，他们是代表大多数美国精英阶层的人的想法。而当时 35 岁的汉密尔顿，他认为美国的未来必须是走工商业道路，而不能是一个农业国家。要搞工商业，银行就是必不可少的。
汉密尔顿的设想是银行本金 1000 万美元。但联邦政府只出资 20%，其余全部由私人资金来认购股份。这样，又是一大笔资金到手。同时，汉密尔顿也意识到，银行这种东西，不能由政府官员来管理，而必须由有经验的银行家管理，政府只负责监督和否决。
1791 年 2 月，汉密尔顿终于说服了大多数议员，使得他的银行法案通过了参众两院的投票。但这里请注意，我们前面讲过的联邦承担全部债务，和今天讲的银行法案，都是对北方州有利，而对南方州不利或者说利益不那么明显的。这也是来自弗吉尼亚的杰佛逊麦迪逊等人强烈反对的原因。美国南北之间的矛盾，可以说从这个时候就种下了。两种不同的生产方式，两种不同的利益偏好，使得一个联邦政府很难两头兼顾。还记得我们前面提到的纽约州州长乔治克林顿的话吗？他很早就预见了联邦共和制度下，确实很容易出现一些州欺压另一些州的情况。但是，有时候历史就是这样，只能牺牲一部分人。这不公平，但这是现实，这也是正确的道路。这里可以剧透一下，乔治克林顿最后成为了终结美国第一家中央银行的人。
杰佛逊和麦迪逊只有最后的希望，就是说服华盛顿总统不签署银行法案。他们都是很好的演说家，说的道理老实说也很在理。杰佛逊的主要意见是说中央银行这种带有垄断性质的金融机构，大大加强了联邦的力量。宪法没有授予联邦政府这种权力，因此设立中央银行是违宪的。而且中央银行中的私人股东都是一些投机者，不是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场主，他们来运作银行会伤害农场主利益的。华盛顿差点被他们说服。幸亏华盛顿最后想了想说，我还想听听汉密尔顿的意见。
当然，汉密尔顿无论是思维能力，表达能力还是和华盛顿的亲密程度，都超过了他的对手。汉密尔顿拿出了一份 13000 字的长篇报告，论述了政府当然有开设公司企业的权力（他将银行等同于普通企业），政府要做事，当然就要有工具，而银行就是这种工具。如果政府什么都不做，或者缺乏工具来做这些事儿，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一个中央政府呢？汉密尔顿这篇长文，被认为是对美国宪法最广义的解释，也是一个天才的解释。
我们之前提过，华盛顿这人没啥文化，这篇长文读得他脑子疼。他读了一整天才读完。处于对汉密尔顿的信任，他最终认为汉密尔顿的说法是对的。因此签署了银行法案。美国第一个中央银行诞生。这就是第一合众国银行 First Bank of the United States。这个银行还带有一定的试验性质，因此规定寿命只有 20 年。到 1811 年，将会重新由国会讨论是否给这家银行续命。银行法案的通过，标志着汉密尔顿几乎所有的政治主张，都得到了实现。这使他成为了当时美国除了华盛顿总统以外的最有权势的人。当时很多人说，汉密尔顿已经不是一个财政部长，而是一个首相了。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总结一下汉密尔顿的美国和杰佛逊的美国到底有哪些区别。
在权力分配上，汉密尔顿认为美国应该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州权应该服从于联邦政府；而杰佛逊则恰恰相反，认为州权应该高于联邦的权力；在政府结构上，汉密尔顿认为三权分立中，行政权应该更显著，应该学习英国的议会制，议会全力支持政府；但杰佛逊则认为议会的权力应该高于政府，政府只能是议会立法的一个执行者，议会管着政府。
在经济方面，汉密尔顿希望美国是一个工商业国家，要发展自己的工业，就必须施行贸易保护，用关税抵挡住外国工业产品的输入。而杰佛逊则认为美国应该是一个农业国，以出口农业产品为主，因此主张低关税和自由贸易。金融方面我们前面已经介绍过，汉密尔顿认为国家调控经济是天经地义的；而杰佛逊则认为政府应该完全退出经济领域，甚至连征税都尽量少。一个好的政府就是没有政府。而汉密尔顿则是主张大政府的。
所以总的来说，汉密尔顿代表的是北方的新英格兰地区的工商业金融业的利益；而杰佛逊则代表的是南方和西部的农民小业主的利益。这两条道路的分野，虽然后来大多数时候美国选择了汉密尔顿道路，但杰佛逊的理想一直浸透在很多美国人的心中。
汉密尔顿和杰佛逊还有一个明显的分歧，是在外交方面。他们俩一个支持英国，一个支持法国。而紧接着英法之间就开战了，美国应该何去何从？另外，正当汉密尔顿已经在美国政坛上达到了权力的巅峰之时，他却突然选择了辞职，这又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下一讲来介绍。
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