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毕汝谐这一辈子的经历,比天方夜谭还离奇呢。上世纪90年代的一个饭局,
毕汝谐 身边是一位从香港来纽约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师,
他无意间看到 毕汝谐 的掌纹,发出一声惊呼:复杂的人生!
所谓存在即合理,毕汝谐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
毕汝谐奇人奇事之周培源夫人 毕汝谐 (作家 纽约)
文革期间,正常的人才选拔机制全面废止,于是,各种邪门歪道、各种邪门歪人便应运而生了。
我曾经亲历这样一位游走于北京上层社会的高级骗子。
1973年春的一天,父亲对我说某伯伯介绍来一位某阿姨,这个阿姨非常能干,能够走后门
办理北京户口、给年轻人介绍工作;她说要把你 作为特殊人才 推荐给北大副校长
周培源,让你明天去 周培源 家见她。
我自然喜出望外。
不料,父亲又幽幽地道了一句:依我看,这位某阿姨是个政治骗子。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儿。父母长期在白区从事地下工作,从未被捕;终日周旋于三教九流
之间,鉴颜辨貌,功夫一流。我因而相信父亲的判断是准确的。
父亲期期艾艾地说:明天你去不去呀?
我知道父亲很为难,明明知道这是个政治骗子,却又心存侥幸。
于是,我说:有枣一杆子,没枣一棍子;我去。
在此插上一笔:说起著名翻译家董乐山先生,人们都知道,他是第三帝国兴亡、世界史纲等等名著的主要译者,却忽略了
他还写过一个空谷足音的短篇小说 傅征业教授的颠倒世界,
讲的是科学家傅正业教授在“文革”中被下放劳动,学会了木工活,回来后每天给孩子打家具,最终变成一个庸俗的木匠。
我的心与 董乐山先生是相通的。
除了写作,我对世上的一切劳动都没有兴趣。
我厌恶体力劳动以及体力劳动者,厌恶充斥着粗鄙言谈、不文明举止的工厂。
为了摆脱体力劳动,我不择手段——我听说如果把鸡蛋清掺在尿液里,就可以化验出与肾炎相同的结果。
于是,我开始进行这一试验;每天早起留尿,将 鸡蛋清掺入,用废筷子 尽可能 搅匀,然后拿去
医院化验。一次又一次增加鸡蛋清 ,化验结果却始终正常。我感到晦气。
我的这一反常举动,自然被父亲这位老练的地下工作者看在眼里,他写了一个字条,
放在我的枕头边儿,谓:好孩子,如果你感染了泌尿系统的疾病(父亲毕竟是父亲,不好意思
直接了当地说是性病),千万不要讳疾忌医。我可以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而且保密。
我心如刀绞,一下子抱住父亲,道明原委。父亲如释重负却又难过地叹息:像你这么一个聪明孩子,
竟然要出卖劳动力了。哎,文化革命啊文化革命。
这样一来,我反倒要安慰父亲不要太难过了。
此后,我永久终止了这类试验。
还有一次,听说某某医院存车处缺一个年轻人,我动了心思,这差事不必劳动,还可以偷空看书,结果,家父母坚决反对,
说看自行车没前途,名声不好听,将来连对象都不好找。我冷笑道:我有才有貌,还愁找不着老婆吗?
我拗不过父母,没去成。
次日,我依时来到北京大学燕南园周培源家;某阿姨正在和周培源夫人(好像姓王)聊天,嘻嘻哈哈。
某阿姨是个胖大的中年女人,快人快语状;周培源夫人是个雅致的老太太(当年想必是荣登校花系花班花的女生)。
周培源夫人 一边给我布茶, 一边继续她们的谈话; 周夫人抱怨招收的
工农兵学员文化水平太差,有人甚至不知道250克是多少公斤,现在教书很吃力;某阿姨凑趣地
说:现在的北大是大学的招牌,中学的教材,小学的水平,幼儿园的脾气;两个人笑成一团。
我稍稍感到有些宽慰,她们当着我说这些落后话,显见并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
听说周培源最近发了一句牢骚话现在是理科不讲理;有人上纲上线说,周培源这话在57年就是右派言论;
吓得周培源噤若寒蝉。
这时,某阿姨老练地把我带进了话题,她说这位小毕勤奋好学,
笔头极快,小说剧本一把抓,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他现在是工人,希望周老能替他想想办法。
周培源夫人频频点头微笑,说了一些年轻人要继续努力一类大而化之、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空话。
然后,她们津津有味地聊一些北京大户人家的家长里短,流言蜚语;说到有趣处而又不愿被我听到,
两个人竟咬起耳朵,嘀嘀咕咕;弄得我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满心盼着周培源赶快出现。
就这么蹉跎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周培源始终没有露面,而饭时却近了,我只得告辞。
回到家里,我看到父母的脸色非常难看,心知不妙。父母根本没有问我去周培源家的事情,
就像这件事情不曾发生一样。我是何等敏感之人,也就装聋作哑。
此后几十年,父母和我都不曾提起这件事,仿佛根本未曾发生一样。我坚信
父母是被胖大女人骗了,而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双方心照不宣,
却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生活中的很多真相由于太过杌陧,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一些,不说穿比说穿好一些。。
我并不认为周培源夫人是某阿姨的诈骗搭档;但是,周培源夫人肯定 某阿姨的 诈骗道具。
社会和人性之复杂,往往超出我们的想象。